五美吟·红拂

清代曹雪芹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生查子·短焰剔残花

清代纳兰性德

短焰剔残花,夜久边声寂。倦舞却闻鸡,暗觉青绫湿。

天水接冥蒙,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远梦轻无力。


仙城寒食歌·绍武陵

清代成鹫

亢龙宾天群龙战,潜龙跃出飞龙现。

白衣苍狗等浮云,处处从龙作宫殿。

东南半壁燕处堂,正统未亡垂一线。

百日朝廷沸似汤,十郡山河去如电。

高帝子孙隆准公,身殉社稷无牵恋。

粤秀峰头望帝魂,直与煤山相后先。

当时藁葬汉台东,三尺荒陵枕郊甸。

四坟角立不知名,云是诸王殉国彦。

左瞻右顾冢垒垒,万古一丘无贵贱。

年年风雨暗清明,陌上行人泪如溅。

寻思往事问重泉,笑折山花当九献。

怅望钟山春草深,谁人更与除坛墠!


虞美人·彩云易向秋空散

清代纳兰性德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几翻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僝僽一回亲。

归鸿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欹侧看斜阳。


谒金门·风丝袅

清代纳兰性德

风丝袅,水浸碧天清晓。一镜湿云青未了,雨晴春草草。

梦里轻螺谁扫,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寄愁何处好。


天仙子·月落城乌啼未了

清代纳兰性德

月落城乌啼未了,起来翻为无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心悄悄,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


玉连环影·才睡

清代纳兰性德

才睡。愁压衾花碎。细数更筹,眼看银虫坠。

梦难凭,讯难真,只是赚伊终日两眉颦。

过湖北山家

清代施闰章

路回临石岸,树老出墙根。

野水合诸涧,桃花成一村。

呼鸡过篱栅,行酒尽儿孙。

老矣吾将隐,前峰恰对门。

口技

清代林嗣环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坐寂然,无敢哗者。

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又一大儿醒,絮絮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夫叱大儿声,一时齐发,众妙毕备。满坐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未几,夫齁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清平乐·孤花片叶

清代纳兰性德

孤花片叶,断送清秋节。寂寂绣屏香篆灭,暗里朱颜消歇。

谁怜散髻吹笙,天涯芳草关情。懊恼隔帘幽梦,半床花月纵横。


寄苏园仲

清代姚鼐

苏君信慕古,阅世如有道。荡荡胸臆閒,不知何者好。

小心众人内,高视万物表。徒欲春驯雉,而羞夜撮蚤。

作吏见不能,收身岂嫌早。平城山后郡,八月衰塞草。

蠥狐祥一邱,固由佳士少。君往聊托居,已使陋俗矫。

日昨向汾阴,南行就粳稻。目病细书难,交疏吴语悄。

儿瘦苦忆翁,女嫁已泣媪。授馆赖主贤,妻孥稍相保。

嗟我别君来,仰见昏中昴。千里悬一心,频摇不可爪。

位置贤者生,岂不在苍昊。正以松柏姿,不厌藜藿饱。

诸生朱游客,数纸山公嬲。寄声问起居,曷以终素抱。

柳敬亭传

清代黄宗羲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已能倾动其市人。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宁南南下,皖帅欲结欢宁南,致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倾动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

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