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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师表

[两汉]:诸葛亮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出师表”译文及注释

译文

先帝开创的大业未完成一半却中途去世了。现在天下分为三国,益州地区民力匮乏,这确实是国家危急存亡的时期啊。不过宫廷里侍从护卫的官员不懈怠,战场上忠诚有志的将士们奋不顾身,大概是他们追念先帝对他们的特别的知遇之恩(作战的原因),想要报答在陛下您身上。(陛下)你实在应该扩大圣明的听闻,来发扬光大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振奋有远大志向的人的志气,不应当随便看轻自己,说不恰当的话,以致于堵塞人们忠心地进行规劝的言路。

皇宫中和朝廷中本都是一个整体,奖惩功过,好坏,不应该有所不同。如果有做奸邪事情,犯科条法令和忠心做善事的人,应当交给主管的官,判定他们受罚或者受赏,来显示陛下公正严明的治理,而不应当有偏袒和私心,使宫内和朝廷奖罚方法不同。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这些都是善良诚实的人,他们的志向和心思忠诚无二,因此先帝把他们选拔出来辅佐陛下。我认为(所有的)宫中的事情,无论事情大小,都拿来跟他们商量,这样以后再去实施,一定能够弥补缺点和疏漏之处,可以获得很多的好处。

将军向宠,性格和品行善良公正,精通军事,从前任用时,先帝称赞说他有才干,因此大家评议举荐他做中部督。我认为军队中的事情,都拿来跟他商讨,就一定能使军队团结一心,好的差的各自找到他们的位置。

亲近贤臣,疏远小人,这是西汉之所以兴隆的原因;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这是东汉之所以衰败的原因。先帝在世的时候,每逢跟我谈论这些事情,没有一次不对桓、灵二帝的做法感到叹息痛心遗憾的。侍中、尚书、长史、参军,这些人都是忠贞诚实、能够以死报国的忠臣,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任他们,那么汉朝的兴隆就指日可待了。

我本来是平民,在南阳务农亲耕,在乱世中苟且保全性命,不奢求在诸侯之中出名。先帝不因为我身份卑微,见识短浅,降低身份委屈自己,三次去我的茅庐拜访我,征询我对时局大事的意见,我因此有所感而情绪激动,就答应为先帝奔走效劳。后来遇到兵败,在兵败的时候接受任务,在危机患难之间奉行使命,那时以来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先帝知道我做事小心谨慎,所以临终时把国家大事托付给我。接受遗命以来,我早晚忧愁叹息,只怕先帝托付给我的大任不能实现,以致损伤先帝的知人之明,所以我五月渡过泸水,深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现在南方已经平定,兵员装备已经充足,应当激励、率领全军将士向北方进军,平定中原,希望用尽我平庸的才能,铲除奸邪凶恶的敌人,恢复汉朝的基业,回到旧日的国都。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先帝,并且尽忠陛下的职责本分。至于处理事务,斟酌情理,有所兴革,毫无保留地进献忠诚的建议,那就是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责任了。

希望陛下能够把讨伐曹魏,兴复汉室的任务托付给我,如果没有成功,就惩治我的罪过,(从而)用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如果没有振兴圣德的建议,就责罚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怠慢,来揭示他们的过失;陛下也应自行谋划,征求、询问治国的好道理,采纳正确的言论,深切追念先帝临终留下的教诲。我感激不尽。

今天(我)将要告别陛下远行了,面对这份奏表禁不住热泪纵横,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注释

表:古代向帝王上书陈情言事的一种文体。

出:出征。

师:军队。

先帝:这里指刘备。

创:开创,创立。

业:统一中原的大业。

而:表转折。

赏:受赏。

刑:受罚。

中道:中途。

崩殂(cú):死。崩,古代称帝王、皇后之死。殂,死亡。

益州疲弊:指蜀汉国力薄弱,处境艰难。益州,这里指蜀汉。疲弊,人力疲惫,民生凋敝,困苦穷乏。

三分:天下分为三个国家(即魏、蜀、吴三国)。

此:这。

诚:确实,实在。

之:结构助词,的。

秋:时候。

然:但是

侍:侍奉。

卫:守卫

懈:懈怠,放松。

于:在。

忠:忠诚。

内:朝廷上。

外:朝廷外,指战场上。

士:将士。

忘身:奋不顾身。

盖:连词。连接上一句或上一段,表示原因。

追:追念。

殊遇:特殊的对待,即优待、厚遇。

欲:想要。

报:报答。

之:代词。

于:向,对。

诚:实在,确实。

宜,应该。

开张圣听:扩大圣明的听闻,意思是要后主广泛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开张:扩大。圣:圣明

以:来。

光:发扬光大。

遗德:遗留的美德。

恢弘:这里是动词,形作动,意思是发扬扩大。也作“恢宏”。恢:大。弘:大、宽。

气:志气。

妄自菲薄:过分看轻自己。妄:随便,胡乱,轻率。菲薄:微薄。

引喻失义:说话不恰当。引喻:引用、比喻。这里是说话的意思。义:适宜,恰当。

以:因而。

塞;阻塞。

忠:忠诚。

谏:直言规劝,使改正错误。这里指进谏。

俱:全,都。

宫中:指皇宫中。

府中:指朝廷中。

体:整体。

陟(zhì):提升,提拔。

罚:惩罚。

臧否(pǐ):善恶,这里形容词用作动词。意思是“评论人物的好坏”。臧否:善恶。

异同:这里偏重在异。

作奸犯科:做奸邪事情,犯科条法令。

作奸:为非作歹。

科:科条,法令。

及:和。

为:做。

付:交给。

有司:职有专司,就是专门管理某种事情的官。

论:凭定。

刑:罚。

以:来。

昭:彰显,显扬。

平:公平。

明:严明。

理:治。

偏私:偏袒私情,不公正。

内外异法:宫内和朝廷刑赏之法不同。

内外:指宫内和朝廷。

异法:刑赏之法不同。法:法制。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yī)、董允:郭攸之、费祎是侍中,董允是侍郎。侍中、侍郎,都是官名。

此皆良实,志虑忠纯:这些都是善良、诚实的人,他们的志向和心思忠诚无二。

良实:善良诚实,这里形容词做名词,指善良诚实的人。

志:志向。

虑:思想,心思。

忠纯:忠诚纯正。

简拔:选拔。简:挑选。拔:选拔。

遗(wèi):给予。

悉以咨之:都拿来问问他们。悉:副词,都,全。咨:询问,征求意见。

之:指郭攸之等人。

必能裨补阙漏:一定能够弥补缺点和疏漏之处。

裨(bì):弥补,补救。阙,通“缺”, 缺点。

有所广益:得到更多的好处。

广益:很多的益处。

益:好处、益处。

性行:性情品德。

性行(xíng)淑均:性情品德善良平正。

淑:善。

均:公平,平均。

晓畅:谙熟,精通。

试用:任用。

能:能干,有才能。

是以:因为这,因此。

众:大家。

举:推举。

督:武职,向宠曾为中部督。

营:军营、军队。

行(háng)阵:指部队。

和睦:团结和谐。

优劣:才能高的和才能低的。

亲:亲近。

信:信任。

得所:得到恰当的位置。

先汉:西汉。 兴隆:兴盛。

后汉:东汉。 倾颓:衰败。

每:常常。

桓、灵:东汉末年的桓帝和灵帝。他们都因信任宦官,加深了政治的腐败。

叹息:感叹惋惜。

痛恨:感到痛心遗憾。

恨:遗憾,不满意。

尚书、长史、参军:都是官名。尚书指陈震,长史指张裔,参军指蒋琬。

此悉贞良死节之臣:这些都是坚贞可靠,能够以死报国的忠臣。

悉:全、都。

贞:坚贞。

良:善良可靠。

死节:能够以死报国。死:为……而死。

隆:兴盛。

计日:计算着日子。

布衣:平民百姓。

躬:亲自,自身。

耕:耕种。

躬耕:亲自耕种,实指隐居农村。

南阳:东汉郡名。即今河南省南阳市。

苟:苟且。

全:保全。

于:在。

求:谋求。

闻达:闻名显达。

以:认为。

卑鄙: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卑,身份低下。鄙,见识短浅。与今义不同。

猥(wěi):辱,这里有降低身份的意思。

枉屈:委屈。

顾:拜访,探望。

咨:询问。

由是:因此。

感激:感动奋激。

许:答应。

驱驰:驱车追赶。这里是奔走效劳的意思。

后值倾覆:后来遇到兵败。汉献帝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追击刘备,在当阳长坂大败刘军;诸葛亮奉命出使东吴,联合孙权打败曹操于赤壁才转危为安。

值:遇到。

倾覆:指兵败。

尔来:那时以来。

二十有一年:从刘备访诸葛亮于隆中到此次出师北伐已经二十一年。

有:通“又”,跟在数词后面表示约数。

故:所以。

寄:托付。

以:把。

临崩寄臣以大事:刘备在临死的时候,把国家大事托付给诸葛亮,并且对刘禅说:“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临:将要。

夙夜忧叹:早晚/整天担忧叹息。夙,清晨。忧,忧愁焦虑。夙夜:早晚。

泸:水名,即金沙江。

不毛:不长草。这里指人烟稀少的地方。毛,庄稼,苗。

兵:武器。

甲:装备。

奖率:激励率领,奖励统帅。奖,鼓励。

庶:希望。

竭:竭尽。

驽(nú)钝:比喻才能平庸,这是诸葛亮自谦的话。

驽 ,劣马,走不快的马,指才能低劣。

钝,刀刃不锋利,指头脑不灵活,做事迟钝。

攘(rǎng)除:排除,铲除。

奸凶:奸邪凶恶之人,此指曹魏政权。

还:回。

于:到。

旧都:指东汉都城洛阳或西汉都城长安。

所以:用来……的。

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这是我用来报答先帝,效忠陛下的职责本分。

斟酌:考虑,权衡。

损:除去。

益:兴办,增加。

损益:增减,兴革。

斟酌损益:斟情酌理、有所兴办。比喻做事要掌握分寸。(处理事务)斟酌情理,有所兴革。

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把讨伐曹魏复兴汉室的任务交给我。

托,委托,交给。

效,效命的任务。

不效则治臣之罪:没有成效就治我的罪。

效,取得成效。

告:告慰,告祭。

兴:发扬。

德:道德。

言:言论。

兴德之言:发扬圣德的言论。

慢:怠慢,疏忽,指不尽职。

彰其咎:揭示他们的过失。

彰:表明,显扬。

咎:过失,罪。

咨诹(zōu)善道:询问(治国的)好道理。诹(zōu),询问。

察纳:认识采纳。察:明察。

雅言:正确的言论,正言,合理的意见。

深追:深切追念。

先帝遗诏:刘备给后主的遗诏,见《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注引《诸葛亮集》,诏中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遗诏:皇帝在临终时所发的诏令。

当:在……时候。

临:面对

涕:眼泪。

零:落下。

不知所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这是表示自己可能失言。谦词。

“出师表”鉴赏

重读出师表的几点认识

从文章结构上来看,全文可以分为4部分:

Part1,由前两个自然段组成。

指出当今天下的基本形势和执政的基本原则,接着提出了基本政策。

按逆向思维来分析,似乎小皇帝的某些作为让老丞相有些不满,结合历史上的情况,应该与刘禅偏信宦官有关。于是开宗名义,告诉小皇帝应该端正态度,内外一体。

《英雄志》22卷第九章《天之历数在尔躬》中曾对一国兴衰发表过一些看法,似乎是暗合此处的,兹录于此:

“欲知一国之兴衰,必先观何处?观一物,必先观其内。何为一国之内?为百姓。何为百姓之内?为法制风气。那法制风气之内呢?天下之风气,必起于天子。那天子之内呢?还有什么?私心。天子的私心都藏于何处?这帝王私心之所在,便在后宫。那儿有他最心爱的人,故而在他心中的份量,足与天下等值。”

在帝制独裁体制下,在家天下,以伦理学为执政理论基础的执政机制必然受皇帝的后宫影响极大。远如吕后、武则天,近如慈禧。

Part2,第3、4、5自然段。

告诉小皇帝可以依靠谁,文官是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武将是向宠。同时告诉小皇帝一般人别信他,都是小人,来祸害你的。

往好的方向来说,这是在向皇帝推荐优秀干部;反过来也可以说你是在结党,是否营私待定。

Part3,第6、7自然段。

可能诸葛亮也意识到上面的语气不太合适,有点像老爸教训自己的儿子,虽然叫你相父,你也别当真啊!而且在人事方面有点搞党争的嫌疑,于是开始打苦情牌,追溯自己与老皇帝的关系,这些都是老皇帝让我告诉你的!

确实是用心良苦,不过小皇帝完全可以这样想,“妈的,这老东西又拿我死去的老爹来压我!”

Part4,第8、9自然段。

说的差不多了,该结束了。要出征了,向小皇帝立个军令状,也再次告诫小皇帝要听人劝吃饱饭,要有主见。

罗里吧嗦,絮絮叨叨,保姆真不是好当的啊。

整体感知:

本文言辞恳切,将军国大事、执政原则都非常清晰地表述出来,可以说是手把手地在教小皇帝。但是通篇都在说自己要报先帝知遇之恩,众将士也是为了报先帝知遇之恩,似乎忽略了小皇帝的个人感受。如果他所用的人都只是冲着自己老爸的面子给自己干活,并不怎么真心服自己,估计他干起来也不会怎么乐意。虽然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社会总是要推崇下先帝,但也不能这么干啊,再怎么孝顺,也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康熙、雍正、乾隆莫不如是,并不是一定要用先帝的臣子才能保证国家兴旺、政治稳定。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或许正是诸葛亮对人才梯队建设的忽视,导致了三国后期蜀国再无杰出之士可用。

另外,本文中似乎只是泛泛地进行告诫小皇帝要亲贤臣远小人,并没有提出什么具体的政策,更没有告诉小皇帝如何自己去发现人才,只是说“看看,这几个人都是先帝给你选的,你要听他们的话哦”。这就略显扯淡了,不谈人才的标准,这就导致,小皇帝若非天赋异禀,不懂潜规则的话,将永远无法自己发现真正需要的人才。

综合来看,这个真是“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了。

简评

北伐曹魏是蜀汉后期诸葛亮安邦定国的一种策略:以攻代守,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字里行间透露出诸葛亮时刻不忘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诸葛亮将“鞠躬尽瘁”体现得淋漓尽致。

南宋诗人陆游曾高度评价这篇表文,说道:“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舟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蓑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杜甫:“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评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四句总提当时形势,警策刘禅发愤图强。起笔凝重,定下全篇基调。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四句剖析人心。实际上这是对刘禅委婉而尖锐的规劝,言外之意是刘禅是沾父亲的德泽,自己还没有慑服众人的威望。所以下文就告诫要继承和发扬刘备的作风。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广开言路是修明政治的先决条件,故首先提出。“诚宜”“不宜”,发起一篇告诫之意。

从分析形势入手,首先提出要广开言路。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严明赏罚是修明政治的根本途径,故特别强调。诸葛亮提出这点,是因为鉴于汉末皇朝颠覆的教训:懦弱无能的皇帝容易亲信宫中近侍,受他们的牵制,而与朝中执政官员对立,造成互相倾轧的混乱局面,最后导致亡国。据《三国志·蜀书·董允传》记载,刘禅宠信宦官黄皓,董允常对禅劝谏,黄皓也不敢为非。董允死后,黄皓“操弄威柄,终至覆国”。此虽后事,但刘禅的弱点诸葛亮不会不有所觉察。这里的话是有针对性的。

接着提出要严明赏罚,秉法持正。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为保证出师以后蜀国内政稳定,诸葛亮对人事安排作了周密的考虑,向刘禅推举一批贤能,作为辅佐。

推举宫中贤臣。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举荐可靠的将领,交代营中事宜。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规劝后主吸取历史教训。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列举历史经验教训,说明任人唯亲的危害。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指出要图复兴,必须亲信忠良。

列举历史经验教训,强调依靠贤臣的重要性。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自述早年志趣。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自叙本志/淡泊名利,志趣过人。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回顾与先帝患难与共的艰苦历程。自述出身经历。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谨慎”是对诸葛亮的精确评价。“诸葛一生唯谨慎”一语所本。

【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述说受命以来的辛勤。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说明出师北伐,势在必行,并表明自己效忠蜀汉的赤心。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再次叮咛依靠大臣理好朝政。

说明北伐时机成熟,表明兴复汉室的决心。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出师誓言。

【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出师后朝臣、后主职责分明,再三关照,语重心长。

交代出师后朝政事宜,反复叮咛后主牢记刘备遗训。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言。】

结语表明临行前百感交集,无限恋念之情。这本来是套语,但在本文却自然得体,读者竟不觉其为套语。

分层解析

本文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1~5段)作者以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分析了当前形势,提出了广开言路、严明赏罚、亲贤远佞的主见。

第二部分(6~7段)追忆经历,忠刘氏,兴师北伐表心愿。

第三部分(8~9段)总结全文,提出要求,归结责任。

全文以议论为主而辅之以叙事,议论叙事中都带有浓厚的抒情色彩。具体地说,

第一部分是寓情于议,在谈论形势、任务、治国方针和历史经验之中,贯穿着一条明显的抒情线索,就是希望后主刘禅能够继承先帝遗志,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因此一开始就提到“先帝创业”,接着依次说先帝对贤臣的“殊遇”、“简拔”贤臣的标准和论史时的“叹息痛恨”,既表达了对先帝的崇拜、爱戴之情,又有激发刘禅效法先人的作用。

第二部分是寓情于事,在叙述作者本人身世、追随先帝创业经过和“受命以来”的工作的同时,抒发了对先帝的感激之情,表达了效忠刘备父子的心愿。

第三部分中,“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这句话辞情恳切,更足以催人泪下,是诸葛亮感恩图报心情的集中表现。

后世影响

诸葛亮这篇表文历来受到人们的高度赞扬,被视为表中的代表作。刘勰曾把它跟孔融的《荐祢衡表》相提并论,说“至于文举(孔融,字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虽华实异旨,并一时之英也。”陆游在《书愤》中写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文天祥的《正气歌》亦云:“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感人之深,于此可见。

 

赏析

《出师表》以恳切的言辞,针对当时的局势,反复劝勉刘禅要继承先主刘备的遗志,开张圣听,赏罚严明,亲贤远佞,以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表现了诸葛亮“北定中原”的坚强意志和对蜀汉忠贞不二的品格。

三国时期,曹魏国力最强,孙吴次之,而蜀汉最为弱小。当刘备病卒于白帝城(今重庆奉节县东)时,他留给诸葛亮的是内外交困的局面和一个年幼无知、扶不起来的接班人。在这种危难关头,诸葛亮以丞相府的名义承担了蜀汉的全部实际责任,对内严明法纪,奖励耕战;对外安抚戎羌,东联孙吴,积极准备北伐曹魏。经过几年的努力。蜀国力量有所加强,呈现“国以富饶”“风化肃然”的局面,于是诸葛亮率军北驻汉中(今陕西省汉中市),以图中原。就当时形势分析,且不说蜀魏两国实力悬殊,仅“劳师以袭远”这种策略也是兵家之大忌,但诸葛亮仍坚持铤而走险,(先后六次统兵伐魏)并表现出百折不回的意志,其根本原因是北定中原、兴复汉室是先主刘备的遗愿。后主刘禅尽管昏庸无志,诸葛亮还要竭忠尽智地辅佐他,尽管刘备有“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遗诏,他也不存半点僭越之心,因为后主是先主的遗孤。“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这是诸葛亮出师北伐的精神力量,也是他后半生全部活动的精神力量。《出师表》正是在淋漓尽致地解剖了这种精神的实质从而表现出这位社稷之臣的全部品格这一点上,显示了它独特而巨大的感染力。诸葛亮的忠肝义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精神,在封建社会里被视为臣子的大节,普遍受到推崇:而当国家处于危难关头,这种精神更焕发出强大的感召力,如文天祥在《正气歌》中所赞颂的“时穷节乃现”,“鬼神泣壮烈”,一封奏疏能千百年被视为“至文”而流传不朽,主要原因在这里。

由于此文是奏章,内容是诸葛亮出师伐魏前向刘禅陈述意见,提出修明政治的主张,因此全文以议论为主。由于诸葛亮要让刘禅知道创业的艰难,激励他立志完成先帝未竟的大业,因而文中兼叙了自己的身世和追随先帝的原因以及以身许国的经过。又由于诸葛亮对刘氏父子无限忠诚,披肝沥胆相待,因而言词充满着殷切期望之情。全文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具体地说,前部分重在晓之以理,后部分重在动之以情。总的是以议论为主,融以叙事和抒情。全篇文字从作者肺腑中流出,析理透辟,真情充溢,感人至深。

此文的语言最显著的特点是率直质朴,表现恳切忠贞的感情。前人特别指出在六百余字的篇幅里,先后十三次提及“先帝”,七次提到“陛下”。“报先帝”“忠陛下”思想贯穿全文,处处不忘先帝“遗德”“遗诏”,处处为后主着想,期望他成就先帝未竟的“兴复汉室”的大业。全文既不借助于华丽的辞藻,又不引用古老的典故,每句话不失臣子的身份,也切合长辈的口吻。清朝丘维屏说“武侯在国,目睹后主听用嬖昵小人,或难于进言,或言之不省,借出师时叮咛痛切言之,明白剀切中,百转千回,尽去《离骚》幽隐诡幻之迹而得其情。”屈原是在遭谗毁、被放逐的处境中写出《离骚》的,因而采取幽隐诡幻的表现手法。诸葛亮处境跟屈原正相反,但《出师表》感情充沛的特点和所表达的忠君爱国之情却是一脉相通的,率直质朴的语言形式是和文章的思想内容统一的。此文多以四字句行文,还有一些整齐工稳的排比对偶句式,如“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体现了东汉末年骈体文开始兴起的时代风尚。此文有大量合成词,是出于诸葛亮的首创,不少词经诸葛亮的提炼,后来都用为成语,如“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作奸犯科”“苟全性命”“斟酌损益”“感激涕零”“不知所云(言)”等。

段意概括

一:分析蜀国面临的形势,向刘禅提出广开言路的建议。(广开言路)

二:向刘禅提出严明赏罚的建议。(赏罚分明)

三:亲贤远佞。

四:自述身世,回顾三顾茅庐至临危受命以来与先帝共同创业的历程,表明自己淡泊的志趣,与对先帝的无限感激。

五:追述先帝托孤以来的心情及做法,阐述自己兴复汉室的策略和忠心。以表报先帝忠陛下之情。

六:再次强调每个人的分工与职责,表明自己出师的决心和信心。

内容理解

1.《出师表》是诸葛亮出师伐魏临行前写给后主刘禅的奏章。文中以恳切的言辞,劝说后主要继承先帝遗志,广开言路,严明赏罚,亲贤臣,远小人,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也表达了诸葛亮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的真挚感情和北定中原的决心。

2.全文共9段,可以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第1-5段):作者以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分析了当前形势,提出了三条建议。这一部分又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第1段):分析了不利和有利形势,提出了广开言路的建议。

第二层(第2段):提出严明赏罚的建议。

第三层(第3-5段):推荐文臣、武将中的贤良,提出亲贤臣远小人的建议(亲贤远佞),这是三条建议的核心。“广开言路”意在“亲贤臣”,“严明赏罚”意在“远小人”。

第二部分(第6-7段):追叙往事,表达了“兴汉室”的决心和“报先帝”、“忠陛下”的真挚感情。

第三部分(第8-9段):总结全文,提出要求,对“已”,承“讨贼兴复之效”;对“贤臣”,扬“兴德之言”;对“后主”,行“自谋”之宜。各方面的职责分明,要求明确,此情恳切,表达了诚挚的希望,显示了作者对自己和对朝廷诸臣的严格要求。最后十二个字,再一次流露出出师前复杂的心情和对刘氏父子的深情。

3.诸葛亮为蜀汉基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蜀汉建兴五年(227),他率师北上伐魏,在出师前写下了这篇传诵千古的表文。陆游曾称赞它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学习时,要反复阅读,体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创作背景

《出师表》是诸葛亮出师临行伐魏前写给后主刘禅的奏章,文中以恳切的言辞,劝说了后主要继承先帝遗志,广开言路,亲贤远佞,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出师表》传世有二,为《前出师表》,另有《后出师表》。因建兴六年诸葛亮率军出散关前,给刘禅又上一表,即为《后出师表》。

全文要点

分析形势――提出三条建议―――叙经历感帝恩――出师目标 ―――归结责任

作者思想感情:报先帝而忠陛下

1.赏罚同一标准: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2.三条建议是:

①开张圣听(广开言路);

②严明赏罚(赏罚分明);

③亲贤臣,远小人( 亲贤远佞)

最重要的一条是:亲贤臣,远小人 ( 亲贤远佞)

3.分析形势:

①不利的客观条件:“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②有利的主观条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4.作者志趣(无意功名、淡泊名利):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5.临危受命(创业艰难、患难与共)的经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6.先后汉兴衰原因: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7.出师目标(“大事”、政治愿望):北定中原,攘除奸凶, 兴复汉室, 还于旧都

8.三顾茅庐(追随先帝驱驰)原因: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9.表达感情: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诸葛亮简介

两汉·诸葛亮的简介

诸葛亮

诸葛亮(181-234),字孔明、号卧龙(也作伏龙),汉族,徐州琅琊阳都(今山东临沂市沂南县)人,三国时期蜀汉丞相、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散文家、书法家。在世时被封为武乡侯,死后追谥忠武侯,东晋政权特追封他为武兴王。诸葛亮为匡扶蜀汉政权,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散文代表作有《出师表》、《诫子书》等。曾发明木牛流马、孔明灯等,并改造连弩,叫做诸葛连弩,可一弩十矢俱发。于234年在五丈原(今宝鸡岐山境内)逝世。诸葛亮在后世受到极大尊崇,成为后世忠臣楷模,智慧化身。成都、宝鸡、汉中、南阳等地有武侯祠,杜甫作《蜀相》赞诸葛亮。

...〔► 诸葛亮的诗(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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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归于墨;不入于老,则归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

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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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一日,独饮娼楼,萧、冯两书生过其下,急牵入共饮。两生素贱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终不我从,必杀君!亡命走山泽耳,不能忍君苦也!”两生不得已,从之。弼自据中筵,指左右,揖两生坐,呼酒歌啸以为乐。酒酣,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铿然鸣。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库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经数十义扣之,弼历举传疏,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贯珠。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两生相顾惨沮,不敢再有问。弼索酒,被发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徒欲驰骋文墨,儿抚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

泰定末,德王执法西御史台,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阍卒不为通,弼曰:“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连击踣数人,声闻于王。王令隶人捽入,欲鞭之。弼盛气曰:“公奈何不礼壮士?今天下虽号无事,东海岛夷尚未臣顺,间者驾海舰,互市于鄞,即不满所欲,出火刀斫柱,杀伤我中国民。诸将军控弦引矢,追至大洋,且战且却,其亏国体为已甚。西南诸蛮,虽曰称臣奉贡,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等,尤志士所同愤。诚得如弼者一二辈,驱十万横磨剑伐之,则东西为日所出入,莫非王土矣。公奈何不礼壮士?”庭中人闻之,皆缩颈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尔自号壮士,解持矛鼓噪,前登坚城乎?”曰:“能。”“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曰:“能。”“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曰:“能。”王顾左右曰:“姑试之。”问所须,曰:“铁铠良马各一,雌雄剑二。”王即命给与,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然后遣弼往。王自临观,空一府随之。暨弼至,众槊并进。弼虎吼而奔,人马辟易五十步,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连斫马首堕地,血涔涔滴。王抚髀欢曰:“诚壮士!诚壮士!”命勺酒劳弼,弼立饮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时,至比之王铁枪云。

王上章荐诸天子,会丞相与王有隙,格其事不下。弼环视四体,叹曰:“天生一具铜筋铁肋,不使立勋万里外,乃槁死三尺蒿下,命也,亦时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为道士,后十年终。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数千里,人影殆绝。玄鸟来降,失家,竞栖林木间。使弼在,必当有以自见。惜哉!弼鬼不灵则已,若有灵,吾知其怒发上冲也。


驳复仇议

唐代柳宗元

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

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

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

《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

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后出师表

魏晋诸葛亮

先帝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得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光武帝临淄劳耿弇

两汉刘秀

车驾至临溜自劳军,群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乃难于信也。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象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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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送东阳马生序(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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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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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司马迁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原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佯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原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眜。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馀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过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泷冈阡表

宋代欧阳修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吴山图记

明代归有光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