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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列传·卷二十六

魏收

原文

刁雍王慧龙韩延之袁式

刁雍,字淑和,勃海饶安人也。高祖攸,晋御史中丞。曾祖协,从司马叡渡江,居于京口,位至尚书令。父暢,司马德宗右卫将军。初,暢兄逵以刘裕轻狡薄行,负社钱三万,违时不还,执而徵焉。及裕诛桓玄,以嫌故先诛刁氏。雍为暢故吏所匿,奔姚兴豫州牧姚绍于洛阳,后至长安。雍博览书传,姚兴以雍为太子中庶子。

泰常二年,姚泓灭,与司马休之等归国。上表陈诚,于南境自效。太宗许之,假雍建义将军。雍遂于河济之间招集流散,得五千余人,南阻大□,扰动徐兗,建牙誓众,传檄边境。刘裕遣将李嵩等讨雍,雍斩之于蒙山。于是众至二万,进屯固山。七年三月,雍从弟弥亦率众入京口,规共讨裕。裕遣兵破之。六月,雍又侵裕青州,雍败,乃收散卒保于马耳山。又为裕青州军所逼,遂入大乡山。

八年,太宗南幸鄴,朝于行观。问:“先闻卿家缚刘裕,于卿亲疏?”雍曰:是臣伯父。”太宗笑曰:“刘裕父子当应惮卿。”又谓之曰:“朕先遣叔孙建等攻青州,民尽藏避,城犹未下。彼既素惮卿威,士民又相信服,今欲遣卿助建等,卿宜勉之。”于是假雍镇东将军、青州刺史、东光侯,给五万骑,使别立义军。建先攻东阳,雍至,招集义众,得五千人。遣抚慰郡县,土人尽下,送租供军。是时攻东阳,平其北城三十许步。刘义符青州刺史竺夔于城内凿地道,南下入渑水涧,以为退路。雍谓建曰:“此城已平,宜时入取。不者走尽。”建惧伤兵士,难之。雍曰:“若惧伤官兵者,雍今请将义兵先入。”建不听。夔欲东走,会义符遣其将檀道济等救青州。雍谓建曰:“贼畏官军突骑,以锁连车为函阵。大岘已南,处处狭隘,不得方轨。雍求将义兵五千,要险破之。”建不听,曰:“兵人不宜水土,疫病过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尽,何须复战?今不损大军,安全而返,计之上也。”建乃引还。

雍遂镇尹卯自固。又诏令南入,以乱贼境。雍攻克项城。会有敕追令随机立效,雍于是招集谯、梁、彭、沛民五千余家,置二十七营,迁镇济阴。延和二年,立徐州于外黄城,置谯、梁、彭、沛四郡九县,以雍为平南将军、徐州刺史,赐爵东安侯。在镇七年,太延四年,徵还京师,频岁为边民所请。世祖嘉之,真君二年复授使持节、侍中、都督扬豫兗徐四州诸军事、征南将军、徐豫二州刺史。

三年,刘义隆将裴方明寇陷仇池,诏雍与建兴公古弼等十余将讨平之。五年,以本将军为薄骨律镇将。至镇,表曰:

臣蒙宠出镇,奉辞西籓,总统诸军,户口殷广。又总勒戎马,以防不虞,督课诸屯,以为储积。夙夜惟忧,不遑宁处。以今年四月末到镇,时以夏中,不及东作。念彼农夫,虽复布野,官渠乏水,不得广殖。乘前以来,功不充课,兵人口累,率皆饥俭。略加检行,知此土稼穑艰难。

夫欲育民丰国,事须大田。此土乏雨,正以引河为用。观旧渠堰,乃是上古所制,非近代也。富平西南三十里,有艾山,南北二十六里,东西四十五里,凿以通河,似禹旧迹。其两岸作溉田大渠,广十余步,山南引水入此渠中。计昔为之,高于水不过一丈。河水激急,沙土漂流,今日此渠高于河水二丈三尺。又河水浸射,往往崩颓。渠溉高悬,水不得上。虽复诸处按旧引水,水亦难求。今艾山北,河中有洲渚,水分为二。西河狭小,水广百四十步。臣今求入来年正月,于河西高渠之北八里,分河之下五里,平地凿渠,广十五步,深五尺,筑其两岸,令高一丈。北行四十里,还入古高渠,即循高渠而北,复八十里,合百二十里,大有良田。计用四千人,四十日功,渠得成讫。所欲凿新渠口,河下五尺,水不得入。今求从小河东南岸斜断到西北岸,计长二百七十步,广十步,高二丈,绝断小河。二十日功,计得成毕,合计用功六十日。小河之水,尽入新渠,水则充足,溉官私田四万余顷。一旬之间,则水一遍;水凡四溉,谷得成实。官课常充,民亦丰赡。

诏曰:“卿忧国爱民,知欲更引河水,劝课大田。宜便兴立,以克就为功,何必限其日数也。有可以便国利民者,动静以闻。”

七年,雍表曰:“奉诏高平、安定、统万及臣所守四镇,出车五千乘,运屯谷五十万斛付沃野镇,以供军粮。臣镇去沃野八百里,道多深沙,轻车来往,犹以为难。设令载谷,不过二十石,每涉深沙,必致滞陷。又谷在河西,转至沃野,越度大河,计车五千乘,运十万斛,百余日乃得一返,大废生民耕垦之业。车牛艰阻,难可全至,一岁不过二运,五十万斛乃经三年。臣前被诏,有可以便国利民者动静以闻。臣闻郑、白之渠,远引淮海之栗,溯流数千,周年乃得一至,犹称国有储粮,民用安乐。今求于牵屯山河水之次,造船二百艘,二船为一舫,一船胜谷二千斛。一舫十人,计须千人。臣镇内之兵,率皆习水。一运二十万斛。方舟顺流,五日而至,自沃野牵上,十日还到,合六十日得一返。从三月至九月三返,运送六十万斛。计用人功,轻于车运十倍有余,不费牛力,又不废田。”诏曰:“知欲造船运谷,一冬即成,大省民力,既不费牛,又不废田,甚善。非但一运,自可永以为式。今别下统万镇出兵以供运谷,卿镇可出百兵为船工,岂可专废千人?虽遣船匠,犹须卿指授,未可专主也。诸有益国利民如此者,续复以闻。”

九年,雍表曰:“臣闻安不妄乱,先圣之政也。况绥服之外,带接边城,防守不备,无以御敌者也。臣镇所绾河西,爰在边表,常惧不虞。平地积谷,实难守获。兵人散居,无以依恃。脱有妖奸,必致狼狈。虽欲自固,无以得全。今求造城储谷,置兵备守。镇自建立,更不烦官。又于三时之隙,不令废农。一岁,二岁不讫,三岁必成。立城之年,必在水陆之次。大小高下。量力取办。”诏许之。至十年三月,城汔。诏曰:“卿深思远虑,忧勤尽思,知城已周讫,边境无不虞之忧,千载有永安之固,朕甚嘉焉。即名此城为刁公城,以旌尔功也。”

兴光二年,诏雍还都,拜特进,将军如故。和平六年,表曰:

臣闻有国有家者,莫不礼乐为先。故《乐记》云:礼所以制外,乐所以修内。和气中释,恭敬温文。是以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易俗移风,莫善于乐。且于一民一俗,尚须崇而用之,况统御八方,陶钧六合者哉?故帝尧修五礼以明典章,作《咸池》以谐万类;显皇轨于云岱,扬鸿化于介丘。令木石革心,鸟兽率舞。包天地之情,达神明之德。夫感天动神,莫近于礼乐。故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阜生;节,故报天祭地。礼行于郊。则上下和肃。肃者,礼之情;和者,乐之致。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违。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欤?

唯圣人知礼乐之不可以已,故作乐以应天,制礼以配地。所以承天之道,治人之情。故王者治定制礼,功成作乐。虞夏殷周,易代而起。及周之末,王政陵迟。仲尼伤礼乐之崩亡,痛文武之将坠,自卫返鲁,各得其中。逮乎秦皇,剪弃道术,灰灭典籍,坑烬儒士,盲天下之目,绝象魏之章,《箫韶》来仪,不可复矣。赖大漠之兴,改正朔,易服色,协音乐,制礼仪,正声古礼,粗欲周备。至于孝章,每以三代损益,优劣殊轨,叹其薄德,无以易民视听。博士曹褒睹诏也,知上有制作之意,乃上疏求定诸仪,以为汉礼。终于休废,寝而不行。及魏晋之日,修而不备。

伏惟陛下无为以恭已,使贤以御世,方鸣和鸾以陟岱宗,陪群后以升中岳,而三礼缺于唐辰,象舞替于周日。夫君举必书,古之典也。柴望之礼,帝王盛事。臣今以为有其时而无其礼,有其德而无其乐。史阙封石之文,工绝清颂之飨,良由礼乐不兴,王政有阙所致也。臣闻乐由礼,所以象德;礼由乐,所以防淫。五帝殊时不相沿,三王异世不相袭。事与时并,名与功偕故也。臣识昧儒先,管窥不远,谓宜修礼正乐,以光大圣之治。

诏令公卿集议,会高宗崩,遂寝。

皇兴中,雍与陇西王源贺及中书监高允等并以耆年特见优礼,锡雍几杖,剑履处殿,月致珍羞焉。

雍性宽柔,好尚文典,手不释书,明敏多智。凡所为诗赋颂论并杂文,百有余篇。又泛施爱士,怡静寡欲。笃信佛道,著教诫二十余篇,以训导子孙。太和八年冬卒,年九十五。赐命服一袭,赗帛五百匹,赠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将军如故,谥曰简。

雍长子纂,字奉宗。中书侍郎。早卒。

纂弟遵,字奉国。袭爵。

遵弟绍,字奉世。武骑侍郎、汝阴王天赐凉州征西府司马。

绍弟献,字奉章。秘书郎。

献弟融,字奉业。汝阴太守。

融弟肃,字奉诚。中书博士。

遵少不拘小节,长更修改。太和中,例降为侯。景明中,除相州魏郡太守。还为太尉谘议参军。年七十,志力不衰。尝经笃疾,几死,见神明救免,言是福门之子,当享长年。延昌三年,迁司农少卿。寻拜龙骧将军、洛州刺史。遵招诱有方,萧衍新化太守杜性,新化令杜龙振、平阳令杜台定等,率户三千据地内附。熙平元年七月卒,年七十六。赠平东将军、兗州刺史,谥曰惠侯。有子十三人。

长子楷,字景伯。州举秀才。早卒。

子冲,字文助。在《儒林传》。

楷弟尚,字景胜。本州治中。早卒。

尚弟整,字景智。少有大度,颇涉书史。郡功曹。太和十五年,奉朝请。高祖都洛,亲自临选,除司空法曹参军。

高祖南讨,以广阳王嘉镇荆州,整为嘉外兵参军事。寻转太尉、咸阳王禧外兵参军。景明中,除给事中,领本州中正。寻除尚书左中兵郎中。正始中,萧衍江州刺史王茂先来寇南境,平南将军杨大眼讨之,诏整持节为大眼军司,大破茂先,斩衍辅国将军王花等。永平初,以军功除员外散骑常侍,仍除郎中。延昌三年秋,世宗亲选百官于朝堂,拜右军将军,仍除郎中。寻转骁骑将军。未几,丁父忧。

相州刺史、中山王熙在鄴起兵,将诛元叉等。事败,传首京师,熙之亲故莫敢视。整弟妇即熙姊,遂收其尸藏之,后乃还熙所亲。叉闻而致憾,因以熙弟略南走萧衍,诬整将叛,送整与弟宣及子恭等幽系之。赖御史王基、前军检事使魏子建理雪,获免。后自征虏将军出除范阳太守。时已兵乱,整郡获全。去郡之后,寻被陷没。灵太后反政,除安南将军、光禄大夫。元略曾于整坐泣谓黄门王诵、尚书袁翻曰:“刁公收敛我家,卿等宜知。”整以母老,河北丧乱,时整族弟双为西兗州刺史,整遂携家依焉。永安初,拜金紫光禄大夫。二年,兼黄门。元显入洛,用为沧州刺史。庄帝还朝,坐免官。后归乡里。及庄帝杀尔朱荣,就除镇东将军、行沧州事。普泰初,假征东将军、沧冀瀛三州刺史、大都督,将军如前。寻加车骑将军、右光禄大夫。逢本乡贼乱,奉母客于齐州。加卫大将军。天平四年,卒于鄴。赠司空公,谥曰文献。整解音律,轻财好施,交结名胜,声酒自娱。然贪而好色,为议者所贬。

初雍与从弟宝惠俱入国。宝惠,字道明,太祖以为上客。卒,有六子。子连城,为冀州开府掾。

刁氏世有荣禄,而门风不甚修洁,为时所鄙。

雍族孙双,字子山。高祖薮,晋齐郡太守。薮因晋乱居青州之乐安。父道履,皇兴初,除平原太守。至双始还本乡。双少好学,兼涉文史,雅为中山王英所知赏。拜西河太守。

正光初,中山王熙之诛也,熙弟略投命于双,双护之周年。时购略甚切。略乃谓双曰:”我兄弟屠灭已尽,唯我一身漏刃相托。卿虽厚恩,久见容蔽,但事留变生,终恐难保。脱万一发觉,我死分也,无事相累卿。若送吾出境,便是再生之惠,如其不尔,辄欲自裁。”双曰:“人生会有一死,死所难遇耳。今遭知己,视死如归,愿不以为虑。”略后苦求南转,双乃遣从子昌送达江左。灵太后返政,知略因双获免,徵拜光禄大夫。时略姊饶铵公主,刁宣妻也,频诉灵太后,乞徵略还朝廷。乃以徐州所获俘江革、祖恆二人易之。以双与略有旧,乃令至境迎接略。

肃宗末,除西兗州刺史。时贼盗蜂起,州人张桃弓等招聚亡命,公行劫掠。双至境,先遣使谕桃弓,陈示祸福,桃弓即随使归罪,双舍而不问。后有盗发之处,令桃弓追捕,咸悉擒获。于是州境清肃。庄帝初,行济州刺史,以功封曲城乡男。出帝初,迁骠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兴和三年卒。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齐州刺史,谥曰清穆。

王慧龙,自云太原晋阳人,司马德宗尚书仆射愉之孙,散骑侍郎缉之子也。幼聪慧,愉以为诸孙之龙,故名焉。初,刘裕微时,愉不为礼,及得志,愉合家见诛。慧龙年十四,为沙门僧彬所匿。百余日,将慧龙过江,为津人所疑,曰:“行意匆匆彷徨,得非王氏诸子乎?”僧彬曰:“贫道从师有年,止西岸,今暂欲定省,还期无远,此随吾受业者,何至如君言。”既济,遂西上江陵,依叔祖忱故吏荆州前治中习辟疆。时刺史魏咏之卒,辟疆与江陵令罗修、前别驾刘期公、土人王腾等谋举兵,推慧龙为盟主,克日袭州城。而刘裕闻咏之卒,亦惧江陵有变,遣其弟道规为荆州,众遂不果。罗修将慧龙,又与僧彬北诣襄阳。司马德宗雍州刺史鲁宗之资给慧龙,送渡江,遂自虎牢奔于姚兴。其自言也如此。

泰常二年,姚泓灭,慧龙归国。太宗引见与言,慧龙请效力南讨。言终,俯而流涕,天子为之动容。谓曰:“朕方混一车书,席卷吴会,卿情计如此,岂不能相资以众乎?”然亦未之用。后拜洛城镇将,配兵三千人镇金墉。既拜十余日,太宗崩。世祖初即位,咸谓南人不宜委以师旅之任,遂停前授。

初,崔浩弟恬闻慧龙王氏子,以女妻之。浩既婚姻,及见慧龙,曰:“信王家兒也。”王氏世齄鼻,江东谓之齄王。慧龙鼻大,浩曰:“真贵种矣。”数向诸公称其美。司徒长孙嵩闻之,不悦,言于世祖,以其叹服南人,则有讪鄙国化之意。世祖怒,召浩责之。浩免冠陈谢得释。及鲁宗之子轨奔姚兴,后归国,云慧龙是王愉家竖僧彬所通生也。浩虽闻之,以女之故,成赞其族。慧龙由是不调。

久之,除乐安王范傅,领并荆扬三州大中正。慧龙抗表,愿得南垂自效。崔浩固言之,乃授南蛮校尉、安南大将军左长史。及刘义隆荆州刺史谢晦起兵江陵,引慧龙为援。慧龙督司马卢寿等一万人拔其思陵戍,进围项城。晦败,乃班师。后刘义隆将王玄谟寇滑台,诏假慧龙楚兵将军,与安颉等同讨之。相持五十余日,诸将以贼盛莫敢先,慧龙设奇兵大破之。世祖赐以剑马钱帛,授龙骧将军,赐爵长社侯,拜荥阳太守,仍领长史。在任十年,农战并修,大著声绩。招携边远,归附者万余家,号为善政。

其后,刘义隆将到彦之、檀道济等频顿淮颍,大相侵掠。慧龙力战,屡摧其锋。彦之与友人萧斌书曰:“鲁轨顽钝,马楚粗狂,亡人之中唯王慧龙及韩延之可为深惮。不意儒生懦夫,乃令老子讶之。”刘义隆纵反间,云慧龙自以功高而位不至,欲引寇入边,因执安南大将军司马楚之以叛。世祖闻曰:“此必不然,是齐人忌乐毅耳。”乃赐慧龙玺书曰:“义隆畏将军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风尘之言,想不足介意也。”刘义隆计既不行,复遣刺客吕玄伯,购慧龙首,二百户男、绢一千匹。玄伯伪为反间来,求屏人有所论。慧龙疑之,使人探其怀,有尺刀。玄伯叩头请死。慧龙曰:“各为其主也。吾不忍害此人。”左右皆言义隆贼心未已,不杀玄伯,无以制将来。慧龙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且吾方以仁义为干卤,又何忧乎刺客?”遂舍之。时人服其宽恕。

慧龙自以遭难流离,常怀忧悴,乃作《祭伍子胥文》以寄意焉。生一男一女,遂绝房室。布衣蔬食,不参吉事。举动必以礼。太子少傅游雅言于朝曰:“慧龙,古之遗孝也。”撰帝王制度十八篇,号曰《国典》。真君元年,拜使持节、宁南将军、虎牢镇都副将。未至镇而卒。临没,谓功曹郑晔曰:“吾羁旅南人,恩非旧结,蒙圣朝殊特之慈,得在疆场效命。誓愿鞭尸吴市,戮坟江阴。不谓婴此重疾,有心莫遂。非唯仰愧国灵,实亦俯惭后土。修短命也,夫复何言?身殁后,乞葬河内州县之东乡,依古墓而不坟,足藏发齿而已。庶魂而有知,犹希结草之报。”时制,南人入国者皆葬桑乾。晔等申遗意,诏许之。赠安南将军、荆州刺史,谥穆侯。吏人及将士共于墓所起佛寺,图慧龙及僧彬象赞之。吕玄伯感全宥之恩,留守墓侧,终身不去。子宝兴袭爵。

宝兴少孤,事母至孝。尚书卢遐妻,崔浩女也。初,宝兴母及遐妻俱孕,浩谓曰:“汝等将来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为亲。”及婚,浩为撰仪,躬自监视。谓诸客曰:“此家礼事,宜尽其美。”及浩被诛,卢遐后妻,宝兴从母也,缘坐没官。宝兴亦逃辟,未几得出。卢遐妻,时官赐度河镇高车滑骨。宝兴尽卖货产,自出塞赎之以归。州辟治中从事、别驾,举秀才,皆不就。闭门不交人事。袭爵长社侯、龙骧将军。卒,子琼袭爵。

琼,字世珍。高祖赐名焉。太和九年,为典寺令。十六年,降侯为伯。高祖纳其长女为嫔,拜前军将军、并州大中正刺史。有受纳之响,为中尉王显所劾,终得雪免。神龟中,除左将军、兗州刺史。去州归京,多年沉滞。所居在司空刘腾宅西,腾虽势倾朝野,初不侯之。腾既权重,吞并邻宅,增广旧居,唯琼终不肯与。以此久见抑屈。琼女适范阳卢道亮,不听归其夫家。及女卒,哀恸无已。琼仍葬之别所,冢不即塞,常于圹内哭泣。久之乃掩。当时深怪,疑其秽行。加以聋疾,每见道俗,乞丐无已。造次见之,令人笑愕。道逢太保、广平王怀,据鞍抗礼,自言马瘦。怀即以诞马并乘具与之。尝诣尚书令李崇,骑马至其黄阁,见崇子世哲,直问继伯在否。崇趋出,琼乃下。崇俭而好以纸帖衣领,琼哂而掣去之。崇小子青肫,尝盛服。□宠势亦不足恨。领军元叉使奴遗琼马,并留奴。王育闻之,笑曰:“东海之风,于兹坠矣。”孝昌三年,除镇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中书令,时琼子遵业为黄门郎,故有此授。率,年七十四。赠征北将军、中书监、并州刺史。自慧龙入国,三世一身,至琼始有四子。

长子遵业,风仪清秀,涉历经史。位著作佐郎,与司徒左长史崔鸿同撰《起居注》。迁右军将军,兼散骑常侍,慰劳蠕蠕。乃诣代京,采拾遗文,以补《起居》所缺。与崔光,安丰王延明等参定服章。及光为肃宗讲《孝经》,遵业预讲,延业录义,并应诏作《释奠侍宴诗》。时人语曰:“英英济济,王家兄弟。”转司徒左长史、黄门郎,监典仪注。遵业有誉当时,与中书令陈郡袁翻,尚书琅琊王诵并领黄门郎,号曰三哲。时政归门下,世谓侍中、黄门为小宰相。而遵业从容恬素,若处丘园。尝著穿角履,好事者多毁新履以学之。以胡太后临朝,天下方乱,谋避地,自求徐州。太后曰:“王诵罢幽州始作黄门,卿何乃欲徐州?更待一二年,当有好处分。”遵业兄弟,并交游时俊,乃为当时所美。及尔朱荣入洛,兄弟在父丧中,以于庄帝有从姨兄弟之亲,相率奉迎,俱见害河阴。议者惜其人才,而讥其躁竞。赠并州刺史。著《三晋记》十卷。

遵业子松年,尚书库部郎。

韩延之,字显宗,南阳赭阳人,魏司徒暨之后也。司马德宗平西府录事参军。刘裕率伐司马休之,未至江陵,密使与延之书招之。延之报曰:“闻亲率戎马,远履西畿,阖境士庶,莫不怪骇。何者?莫知师出之名故也。司马平西体国忠贞,款爱待物,当于古人中求耳。刘裕足下,海内之人谁不见足下此心,而复欲欺诳国士,天地所不容,在彼不在此矣。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谓处怀期物,自有由来者矣。以平西之至德,宁无授命之臣乎?假令天长丧乱,九流浑浊,当与臧洪游于地下,不复多言。”裕得书叹息,以示诸佐曰:“事人当应如此。”刘裕父名翘,字显宗,于是延之字显宗,名子为翘,盖示不臣刘氏也。后奔姚兴。泰常二年,与司马文思来入国,以延之为虎牢镇将,爵鲁阳侯。初延之曾来往柏谷坞,省鲁宗之墓,有终焉之志。因谓子孙云:“河洛三代所都,必有治于此者。我死不劳向北代葬也。即可就此。”及卒,子从其言,遂葬于宗之墓次。延之死后五十余年而高祖徙都,其孙即居于墓北柏谷坞。

延之前妻罗氏生子措,措随父入国。又以淮南王女妻延之,生道仁。措推道仁为嫡,袭父爵,位至殿中尚书。进爵西平公。

袁式,字季祖,陈郡阳夏人,汉司徒滂之后。父渊,司马昌明侍中。式在南,历武陵王遵谘议参军。与司马文思等归姚兴。泰常二年归国,为上客,赐爵阳夏子。与司徒崔浩一面,便尽国士之交。是时,朝仪典章,悉出于浩。浩以式博于古事,每所草创,恆顾访之。性长者,虽羁旅飘泊,而清贫守度,不失士节,时人甚敬重之,皆呼曰袁谘议。延和二年,卫大将军、乐安王范为雍州刺史,诏式与中书侍郎高允俱为从事中郎,辞而获免。式沉靖乐道,周览书传,至于诂训、《仓》、《雅》、偏所留怀。作《字释》,未就。以天安二年卒。赠豫州刺史,谥肃侯。

子济,袭。位魏郡太守,政有清称,加宁远将军。子侄遂居颍川之阳夏。

史臣曰:刁雍才识恢远,著声立事,礼遇优隆,世有人爵堂构之义也。王慧龙援难自归,颇历夷险,抚从督众,见惮严敌。世珍宝有令子,克播家声。韩延之报书刘裕,国体在焉。袁式赞礼仪崔浩,时称长者,一时有称,信为美哉。


译文

 刁雍,字淑和,渤海饶安人。高祖刁攸是西晋御史中丞。曾祖刁协,跟随司马睿渡江,定居京口,官至尚书令。父刁畅,任司马德宗的右卫将军。当初,刁畅兄刁逵因刘裕轻狡薄行,欠社钱三万,过期不还,把他抓起来当兵去了。等到刘裕诛杀桓玄,因与刁逵有仇,先诛刁氏一族。刁雍被刁畅旧吏藏了起来,投奔姚兴豫州牧姚绍所在的洛阳,后来又到了长安。刁雍博览群书,姚兴任命他为太子中庶子。

泰常二年(417),姚泓灭亡,刁雍与司马休之等人投奔魏国。刁雍上表陈述衷曲,表明诚心,请求在南疆效力。魏太宗答应了,授予刁雍建义将军的称号。刁雍于是在黄河、济水之间招集流散人马,共得五千多人,南据大岘,骚扰徐、兖二州,建号誓师,传檄边境。刘裕派将领李嵩等率兵讨伐刁雍,刁雍在蒙山把他斩杀在阵前。这下兵力增至二万,刁雍进驻固山。泰常七年(422)三月,刁雍堂弟刁弥也率军进入京口,谋划共同讨伐刘裕,刘裕派兵打败了他们。六月,刁雍又侵犯刘裕的青州,刁雍战败,于是收拾散兵在马耳山自保。又被刘裕青州军所逼,便进入大乡山。

泰常八年(423),魏太宗南幸邺城,刁雍在行宫朝见皇上。太宗问:“先前听说卿家有人逮捕过刘裕,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刁雍说:“是为臣的伯父。”太宗笑着说:“刘裕父子应当害怕爱卿。”又对他说:“朕先前派叔孙建等人攻打青州,老百姓全部躲藏起来,城池还没被攻下。他们既然一向都惧怕卿的威风,士兵百姓又相信服,今天朕想派你帮助叔孙建等人,你当勉力为之。”于是授刁雍为镇东将军、青州刺史,东光侯,拨给五万骑兵,让他别立义军。叔孙建先打东阳,刁雍来到,招集义众,又得到五千人,派人安抚各郡县,当地百姓人心归顺,送租粮供给军需。刁雍攻东阳,铲平其北城三十步左右。刘义符青州刺史竺夔在城内挖地道,向南延伸进入渑水涧,作为退路。刁雍对叔孙建说:“此城已平,应及时攻入。不然的话,城中人都逃完了。”叔孙建担心会伤亡士兵,提出疑问。刁雍说:“如果害怕损伤官兵,刁雍今天请求带领义兵先进去。”叔孙建不听,竺夔想从东面逃走,正逢刘义符派将领檀道济等人救青州。刁雍对叔孙建说:“敌人害怕官军铁骑,用锁连车成为连环阵。大岘以南,处处狭隘,车辆不能并行。刁雍请求统义兵五千,据险破敌。”叔孙建不听,说:“士兵不服水土,病者已过半数。如相持不休,士兵定会死尽,哪里还能再去战斗。现在不损大军,安全而返,这是上策。”叔孙建于是引兵而还。

刁雍于是镇守尹卯固。皇帝又下诏让他南入,以扰乱敌境。刁雍攻克项城。这时正逢朝廷有诏追令他随机应变,刁雍于是招集谯、梁、彭、沛百姓五千余家,置二十七营,迁镇济阴。延和二年(433),在外黄城建立徐州政府,设置谯、梁、彭、沛四郡九县,朝廷任刁雍为平南将军、徐州刺史,赐爵东安侯。刁雍在镇七年,太延四年(438),奉召回京,边民仍连年要求他回去。魏世祖很嘉许他,太平真君二年(441)又被授官使持节、侍中、都督扬、豫、兖、徐四州诸军事、征南将军、徐豫二州刺史。

三年(442),刘义隆将裴方明侵占仇池,皇帝下诏让刁雍与建兴公古弼等十余名将领讨平敌人。五年(444),刁雍以本将军为薄骨律镇将。到镇,刁雍上表说:“臣蒙宠出镇,奉职西藩,总领各军,户民殷广。又总领戎马,以防不测,安排屯田,作为储积。臣夙夜思虑,寝食难安。从今年四月末到镇,现在已至仲夏,治下百姓仍没能春种。臣心念那些农夫,虽然布满原野,但官渠缺水,不能广种。从前段时间以来,劳动所得不抵租税,兵人口累,都很饥俭。臣略加检查,发现此地耕种困难。

“大凡想养民丰国,必须耕种农田。此地缺雨,正应引黄河水浇灌。臣观察旧渠堰,是上古所建,不是近代的事。富平西南三十里,有艾山,南北长二十六里,东西四十五里,被凿穿通向黄河,看起来像大禹当年旧迹。这两岸作为灌田用的大渠,宽十多步,从山南面引水到此渠之中,计算过去做这些的时候,渠堤高于黄河水面不过一丈。黄河水流湍急,沙土漂流,今天此渠高于河水已有二丈三尺,又加上河水浸射,往往崩塌。渠的位置高悬,黄河水无法入渠。虽然旧渠各处依然将就引水,水也难得。现在艾山北面,黄河中有小岛,水分为二。西河小而狭,水宽才一百四十步。臣现在请求来年正月,在河西高渠的北面八里、分河之下五里处,平地凿渠,宽五十余步,深五尺,两岸筑堤,堤高一丈。北行四十里,仍入高渠,沿高渠向北,行八十里,共一百二十里,将会出现大片良田。这些工程共需四千人,四十天时间,便可修成。所要凿的新渠口,距河面五尺,河水不得入。现在臣请求从黄河小河东南岸筑堤斜断到西北岸,计长二百七十步,宽十步,高二丈,绝断小河。二十天时间便可完工,两项加起来,合计用工六十天。小河的水,尽数引入新渠,水源充足,灌溉公私田四万余顷。十天之间,水就可灌田一遍,四遍之后,粮食便收成在望。这样官税充裕,百姓也很富足。”

皇帝下诏说:“卿忧国爱民,知道重引黄河水,灌溉农田。宜立即行动,以做好此事为务,何必要限定日期呢。有可以便国利民的事情,尽管说来。”

七年(446),刁雍上表说:“奉诏高平、安定、统万及臣所守四镇,出车五千乘,运屯谷五十万斛交付沃野镇,以供军粮。臣镇离沃野八百里,道路上多是深厚的沙,空车往来,尚且困难,假如载谷,只能装二十担,每经沙深的地方,必定会陷沙难行。又加上谷在黄河西面,转运到沃野,中间需渡越大河,计车五千辆,运十万斛粮,一百多天才能往返一次,大大贻误老百姓耕种之业。车牛难行,难以全至,一年不过能运上两次,五十万斛运完得花去三年。臣前时奉诏,称有可以利国利民的计策尽管上报。臣听说郑、白之渠,远运淮海的粮食,逆流数千里,一年才能运一次,犹可说是国有余粮,百姓安乐。而今臣请求在牵屯山黄河边,造船两百艘,二船并为一舫,一条船可装粮食二千斛,一舫十个人,共计需一千人。臣镇内士兵,全都熟悉水性。一次可送粮二十万斛。方舟顺流,五天就到了,从沃野牵船而上,十天也便到了,合计六十天能够往返一次。从三月到九月可往返三次,运粮六十万斛,计用人力,少于车运十倍有余,不费牛力,又不废弃农时。”帝下诏说:“朕知卿想造船运粮,一个冬天便可造成,大大节省民力,既不费牛又不废田,很好。这种方式不仅可用一次,而且可以作为一个永久的方式保持下去。今另命统万镇出兵运输,卿镇可出百名士兵作为船工,哪能专从你一镇出人千名呢?虽然是派船匠,仍须卿指授安排,不可专任。各种类似于这种利国利民的意见,继续上报。”

九年(448),刁雍上表说:“臣听说安不忘乱,是先圣的执政思想。何况偏远之地,连接边城,防守不严,即会导致无从御敌的情况出现。臣镇所统辖的河西,也在边疆,臣常担心不测。平地积谷,实难守备。士卒散居各处,没有屏障。如贼人乘虚而入,我军必会狼狈不堪。虽想固守,也无法避免各方面的损失。臣请求筑城储谷,设兵防守。此城由我镇自行修建,不必烦劳朝廷。而且建城的时间,安排于农闲之时,不会废弃耕作。一年、二年不成,三年一定会建成。立城的地方,必定要选择水陆边缘。大小高下,量力而行。”帝下诏同意。到太平真君十年(449)三月,城修好。帝下诏说:“卿深思远虑,忧勤尽忠,朕知道城已修好,边境没有了不测之忧,千载有永安之固,朕很赞许你的行为。就把这座城叫刁公城,以表彰你的功劳。”

兴光二年(455),帝下诏让刁雍还都,拜授特进,将军如故。和平六年(465),刁雍上表说:“臣听说有国有家者,无不以礼乐为先。所以《礼记》说:礼用来约束行动,乐用来修养内心。让和气中释,恭敬温文。所以安上治民,没有比礼更好的了;易俗移风,没有比乐更好的了。而且于一民一俗,尚须崇而用之,何况统治八方,驯化四海呢?所以尧帝修五礼以明典章,作《咸池》以调谐万类,彰显皇轨于云岱,发扬教化于介丘。令木石革心、乌兽起舞。包容天地之情,通达神明之德。大凡感天动神,没有比礼乐更近的了。所以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因此万物生机勃勃;节,故而报天祭地。礼行于郊,则上下和肃。肃,是礼的情;和,是乐的目的。乐至则无怨,礼到则不违。揖让而治理天下,难道说的不就是礼乐吗?

“只有圣人知道礼乐不可停止,所以作乐以应接皇天,制礼以配于后土。所以承天之道,而治人之情。因此王者统治安定而制定礼仪,大功告成而制作音乐。虞、夏、殷、周,易代而起。到周朝末年,王权衰落。孔子感伤礼乐崩亡,痛心文武之道将坠,从卫返鲁,整理礼乐,使之各得其所。到了秦始皇时代,剪灭废弃道术,销毁典籍,坑杀儒士,盲天下之目,绝礼仪之章,《箫韶》来仪,不可恢复矣。赖汉代兴起,改正朔,易服色,协音乐,制礼仪,正古礼,大体周备。至于孝章帝时,每以三代损益,优劣殊途,感叹其薄德,没有办法改变百姓视听,博士曹褒看到这个诏书,知道皇上有制作礼乐的意图,于是上疏求定诸礼仪,以作为汉礼。终而停废,不能实行。到魏晋时代,则修而不备。

“臣思陛下无为而治以端正自身,任用贤士统治天下,方鸣和鸾以升岱宗,陪群后以升中岳,而三礼在唐时便已缺欠,象舞在周时已经改变。君主的举措必定记载,这是古代典制。祭天祭地之礼,是帝王的盛事。臣认为如今是有其时而无其礼仪,有其德而无其乐。史缺封石之文,工绝清颂之享,实在是由礼乐不兴,王政有缺所导致的。臣听说乐由礼起,故而像德;礼由乐现,用来防淫。五帝异时不相沿,三王异世不相袭,是由于事与时并,名与功偕的缘故。为臣见识粗浅,所虑不远,认为应该修礼正乐,以光大圣人之治。”

高宗下诏让公卿一起讨论此事,适逢高宗逝世,事情便耽搁下来了。

皇兴年间,刁雍与陇西王源贺以及中书监高允等人都以年高特被优礼,皇帝赐给刁雍几杖,准他可佩剑上朝,每月为他送去山珍海味。

刁雍性情宽柔,喜爱文典,手不释书,明敏多智。所写的诗赋颂论加上杂文,一共有一百多篇。又宽宏爱士,怡静寡欲。笃信佛道,撰教诫二十多篇,用以训导子孙。太和八年(484)冬天去世,享年九十五岁。朝廷赐给命服一套,赠帛五百匹,赠授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将军如故,谥称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