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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列传·卷七十二

李延寿

原文

文学

丘灵鞠檀超卞彬丘巨源王智深崔慰祖祖冲之

贾希镜袁峻刘昭锺嵘周兴嗣吴均刘勰何思澄

任孝恭顔协纪少瑜杜之伟顔晃岑之敬何之元

徐伯阳张正见阮卓

易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孔子曰:“焕乎其有文章。”自汉以来,辞人代有,大则宪章典诰,小则申抒性灵。至于经礼乐而纬国家,通古今而述美恶,非斯则莫可也。是以哲王在上,咸所敦悦。故云“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自中原沸腾,五马南度,缀文之士,无乏于时。降及梁朝,其流弥盛。盖由时主儒雅,笃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焕乎俱集。于时武帝每所临幸,辄命群臣赋诗,其文之善者赐以金帛。是以缙绅之士,咸知自励。至有陈受命,运接乱离,虽加奖励,而向时之风流息矣。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岂金陵之数将终三百年乎?不然,何至是也。宋史不立文学传,齐、梁皆有其目。今缀而序之,以备此篇云尔。

丘灵鞠,吴兴乌程人也。祖系,秘书监。父道真,护军长史。

灵鞠少好学,善属文,州辟从事。诣领军沈演之,演之曰:“身昔爲州职,诣领军谢晦,宾主坐处,政如今日。卿将来复如此也。”累迁员外郎。

宋孝武殷贵妃亡,灵鞠献挽歌三首,云:“云横广阶闇,霜深高殿寒。”帝擿句嗟赏。后爲乌程令,不得志。泰始初,坐事禁锢数年。褚彦回爲吴兴太守,谓人曰:“此郡才士唯有丘灵鞠及沈勃耳。”乃啓申之。明帝使着大驾南讨记论。久之,除太尉参军。升明中,爲正员郎,兼中书郎。时方禅让,齐高帝使灵鞠参掌诏策。建元元年,转中书郎,敕知东宫手笔。尝还东,诣司徒褚彦回别,彦回不起,曰:“比脚疾更增,不复能起。”灵鞠曰:“脚疾亦是大事,公爲一代鼎臣,不可复爲覆餗。”其强切如此。不持形仪,唯取笑适。寻又掌知国史。

武帝即位,爲通直常侍,寻领东观祭酒。灵鞠曰:“人居官愿数迁,使我终身爲祭酒不恨也。”永明二年,领骁骑将军。灵鞠不乐武位,谓人曰:“我应还东掘顾荣冢。江南地方数千里,士子风流皆出此中。顾荣忽引诸伧辈度,妨我辈涂辙,死有馀罪。”

灵鞠好饮酒,臧否人物,在沈深座,见王俭诗,深曰:“王令文章大进。”灵鞠曰:“何如我未进时。”此言达俭。灵鞠宋时文名甚盛,入齐颇减,蓬发弛纵无形仪,不事家业。王俭谓人曰:“丘公仕宦不进,才亦退矣。”位长沙王车骑长史,卒。着江左文章录序,起太兴,讫元熙。文集行于时。子迟。迟字希范,八岁便属文。灵鞠常谓“气骨似我”。黄门郎谢超宗、征士何点并见而异之。在齐,以秀才累迁殿中郎。梁武帝平建邺,引爲骠骑主簿,甚被礼遇。时劝进梁王及殊礼,皆迟文也。及践阼,迁中书郎,待诏文德殿。时帝着连珠,诏群臣继作者数十人,迟文最美。坐事免,乃献责躬诗,上优辞答之。

后出爲永嘉太守,在郡不称职,爲有司所纠。帝爱其才,寝其奏。天监四年,中军将军临川王宏北侵魏,以爲谘议参军,领记室。时陈伯之在北,与魏军来拒,迟以书喻之,伯之遂降。还拜中书侍郎,迁司空从事中郎,卒官。

迟辞采丽逸,时有锺嵘着诗评云:“范云婉转清便,如流风回雪。迟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虽取贱文通,而秀于敬子。”其见称如此。

仲孚字公信,灵鞠从孙也。少好学,读书常以中宵锺鸣爲限。灵鞠尝称爲千里驹也。齐永明初,爲国子生。王俭曰:“东南之美,复见丘生。”举高第,未调,还乡里。家贫,乃结群盗爲之计,劫掠三吴。仲孚聪明有智略,群盗畏服,所行皆果,故亦不发。爲于湖令,有能名,太守吕文显当时幸臣,陵诋属县,仲孚独不爲屈。

明帝即位,爲曲阿令,会稽太守王敬则反,乘朝廷不备,反问至而前锋已届曲阿。仲孚凿长冈埭,泻渎水,以阻其路。敬则军至,遇渎涸,果顿兵不得进,遂败。仲孚以拒守功,迁山阴令,居职甚有声称。百姓谣曰:“二傅、沈、刘,不如一丘。”前世傅琰父子、沈宪、刘玄明相继宰山阴,并有政绩,言仲孚皆过之。齐末政乱,颇有赃贿,爲有司所举,将见收,窃逃还都,会赦不问。

梁武帝践阼,复爲山阴令。仲孚长于拨烦,善适权变,吏人敬服,号称神明,政爲天下第一。后爲卫尉卿,恩任甚厚。初起双阙,以仲孚领大匠,累迁豫章内史,在郡更励清节。顷之卒,赠给事黄门侍郎。丧将还,豫章老幼号哭攀送,车轮不得前。仲孚爲左丞,撰皇典二十卷,南宫故事百卷,又撰尚书具事杂仪行于世。

檀超字悦祖,高平金乡人也。祖嶷之字弘宗,宋南琅邪太守。父道彪字万寿,位正员郎。超少好文学,放诞任气,解褐州西曹。萧惠开爲别驾,超便抗礼。惠开自以地位居前,稍相陵辱,而超举动啸傲,不以地势推之,张目谓曰:“我与卿俱是国家微贱时外戚耳,何足以一爵高人!”萧太后,惠开之祖姑,长沙景王妃,超祖姑也,故超以此议之。惠开欣然,更爲刎颈之交。

后位国子博士,兼左丞。超嗜酒,好谈咏,自比晋郗超,言高平有二超,又谓人曰:“犹觉我爲优也。”齐高帝赏爱之,后爲司徒右长史。

建元二年,初置史官,以超与骠骑记室江淹掌史职,上表立条例:开元纪号,不取宋年;封爵各详本传,无假年表。又制着十志,多爲左仆射王俭所不同。既与物多忤,史功未就,徙交州,于路见杀。江淹撰成之,犹不备也。

时有豫章熊襄着齐典,上起十代,其序云:“尚书尧典谓之虞书,则附所述通谓之齐书,名爲河洛金匮。”

又有吴迈远者,好爲篇章,宋明帝闻而召之。及见曰:“此人连绝之外,无所复有。”迈远好自夸而蚩鄙他人,每作诗,得称意语,辄掷地呼曰:“曹子建何足数哉!”超闻而笑曰:“昔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抵诃人文章。季绪琐琐,焉足道哉,至于迈远,何爲者乎。”

超叔父道鸾字万安,位国子博士、永嘉太守,亦有文学,撰续晋阳秋二十卷。

卞彬字士蔚,济阴冤句人也。祖嗣之,中领军。父延之,弱冠爲上虞令,有刚气。会稽太守孟顗以令长裁之,积不能容,脱帻投地曰:“我所以屈卿者,政爲此帻耳。今已投之卿矣。卿以一世勋门,而傲天下国士。”拂衣而去。

彬险拔有才,而与物多忤。齐高帝辅政,袁粲、刘彦节、王蕴等皆不同,而沈攸之又称兵反。粲、蕴虽败,攸之尚存。彬意犹以高帝事无所成,乃谓帝曰:“比闻谣云‘可怜可念尸着服,孝子不在日代哭,列管暂鸣死灭族’。公颇闻不?”时蕴居父忧,与粲同死,故云“尸着服”也。“服”者,衣也。”孝子不在日代哭”者,褚字也。彬谓沈攸之得志,褚彦回当败,故言哭也。列管谓萧也。高帝不悦,及彬退,曰:“彬自作此。”后常于东府谒高帝,高帝时爲齐王。彬曰:“殿下即东宫爲府,则以青溪爲鸿沟,鸿沟以东爲齐,以西爲宋。”仍咏诗云:“谁谓宋远,跂予望之。”遂大忤旨,因此摈废数年,不得仕进。乃拟赵壹穷鸟爲枯鱼赋以喻意。

后爲南康郡丞。彬颇饮酒,摈弃形骸,仕既不遂,乃着蚤虱、蜗虫、虾蟆等赋,皆大有指斥。其蚤虱赋序曰:“余居贫,布衣十年不制,一袍之縕,有生所托,资其寒暑,无与易之。爲人多病,起居甚疏,萦寝败絮,不能自释。兼摄性懈堕,懒事皮肤,澡刷不谨,澣沐失时。四体狞狞,加以臭秽,故苇席蓬缨之间,蚤虱猥流。淫痒渭濩,无时恕肉,探揣擭撮,日不替手。虱有谚言,‘朝生暮孙’,若吾之虱者,无汤沐之虑,绝相吊之忧,晏聚乎久裤烂布之裳,复不懃于讨捕,孙孙子子,三十五岁焉。”其略言皆实录也。又爲禽兽决录。目禽兽云:“羊性淫而佷,猪性卑而率,鹅性顽而傲,狗性险而出。”皆指斥贵势。其羊淫佷,谓吕文显;猪卑率,谓朱隆之;鹅顽傲,谓潘敞;狗险出,谓文度。其险诣如此。虾蟆赋云:“纡青拖紫,名爲蛤鱼。”世谓比令仆也。又云:“蝌斗唯唯,群浮闇水,唯朝继夕,聿役如鬼。”比令史谘事也。文章传于闾巷。后历尚书比部郎,安吉令,车骑记室。彬性好饮酒,以瓠壶瓢勺杬皮爲具,着帛冠,十二年不改易。以大瓠爲火笼,什物多诸诡异。自称卞田居,妇爲傅蚕室。或谓曰:“卿都不持操,名器何由得升?”彬曰:“掷五木子,十掷辄鞬,岂复是掷子之拙。吾好掷,政极此耳。”后爲绥建太守,卒官。

永明中,琅邪诸葛勖爲国子生,作云中赋,指祭酒以下,皆有形似之目。坐事系东冶,作东冶徒赋。武帝见,赦之。又有陈郡袁嘏,自重其文,谓人云:“我诗应须大材迮之,不尔飞去。”建武末,爲诸暨令,被王敬则贼所杀。

时有广陵高爽,博学多材。刘蒨爲晋陵县,爽经途诣之,了不相接,爽甚衔之。俄而爽代蒨爲县,蒨遣迎赠甚厚。爽受饷,答书云:“高晋陵自答。”人问其所以,答云:“刘蒨饷晋陵令耳,何关爽事。”又有人送书与爽告踬,云:“比日守羊困苦。”爽答曰:“守羊无食,何不货羊籴米。”孙抱爲延陵县,爽又诣之,抱了无故人之怀。爽出从县合下过,取笔书鼓云:“徒有八尺围,腹无一寸肠,面皮如许厚,受打未讵央。”爽机悟多如此。坐事被系,作镬鱼赋以自况,其文甚工。后遇赦免,卒。抱东莞人。父廉,吴兴太守。抱善吏职,形体肥壮,腰带十围,爽故以此激之。

丘巨源,兰陵兰陵人也。少举丹阳郡孝廉,爲宋孝武所知。大明五年,敕助徐爰撰国史。帝崩,江夏王义恭取掌书记。明帝即位,使参诏诰,引在左右。自南台御史爲王景文镇军参军。宁丧还家。

元徽初,桂阳王休范在寻阳,以巨源有笔翰,遣船迎之,饷以钱物。巨源因齐高帝自啓,敕板起之,使留都下。桂阳事起,使于中书省撰符檄,事平,除奉朝请。巨源望有封赏,既而不获,乃与尚书令袁粲书自陈,竟不被申。沈攸之事,高帝又使爲尚书符荆州,以此又望赏异,自此意常不满。

后除武昌太守,拜竟,不乐江外行。武帝问之,巨源曰:“古人云,‘甯饮建邺水,不食武昌鱼’。臣年已老,甯死于建邺。”乃以爲余杭令。明帝爲吴兴,巨源作秋胡诗,有讥刺语,以事见杀。时又有会稽孔广、孔逭皆才学知名。

广字淹源,美容止,善吐论。王俭、张绪咸美之。俭常云:“广来使人废簿领,匠不须来,来则莫听去。”绪数巾车诣之,每叹云:“孔广使吾成轻薄祭酒。”仕至扬州中从事。

逭抗直有才藻,制东都赋,于时才士称之。陈郡谢瀹年少时游会稽还,父庄问:“入东何见,见孔逭不?”见重如此。着三吴决录,不传。终于卫军武陵王东曹掾。又时有虞通之、虞和、司马宪、袁仲明、孙诜等,皆有学行,与广埒名。

通之、和皆会稽余姚人,通之善言易,至步兵校尉。

和位中书郎、廷尉,少好学,居贫屋漏,恐湿坟典,乃舒被覆书,书获全而被大湿。时人以比高凤。

宪字景思,河内温人,待诏东观爲学士,至殿中郎,口辩有才地,使魏见称于北。

仲明,陈郡人,撰晋史,未成而卒。初仲明与刘融、卞铄俱爲袁粲所赏,恒在坐席。粲爲丹阳尹,取铄爲主簿。好诗赋,多讥刺世人,坐徙巴州。

诜字休群,太原中都人,爱文,尤赏泉石。卒于御史中丞。王智深字云才,琅邪临沂人也。少从陈郡谢超宗学属文。

好饮酒,拙涩乏风仪。仕齐爲豫章王大司马参军,兼记室。

武帝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疑立袁粲传,以审武帝。帝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约又多载孝武、明帝诸亵黩事,上遣左右语约曰:“孝武事迹不容顿尔。我昔经事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省除。又敕智深撰宋纪,召见芙蓉堂,赐衣服给宅。智深告贫于豫章王,王曰:“须卿书成,当相论以禄。”书成三十卷。武帝后召见智深于璿明殿,令拜表奏上,表未奏而武帝崩。隆昌元年,敕索其书。智深迁爲竟陵王司徒参军。免官。

家贫无人事,尝饿五日不得食,掘莞根食之。司空王僧虔及子志分与衣食。卒于家。

崔慰祖字悦宗,清河东武城人也。父庆绪,永明中爲梁州刺史。慰祖解褐奉朝请。父丧不食盐,母曰:“汝既无兄弟,又未有子胤。毁不灭性,政当不进肴羞耳,如何绝盐。吾今亦不食矣。”慰祖不得已,从之。父梁州之资,家财千万,散与宗族。漆器题爲“日”字,“日”字之器流乎远近。料得父时假贳文疏,谓族子紘曰:“彼有自当见还,彼无吾何言哉。”悉火焚之。

好学,聚书至万卷。邻里年少好事者来从假借,日数十帙。慰祖亲自取与,未尝爲辞。

爲始安王遥光抚军刑狱,兼记室。遥光好棋,数召慰祖对戏。慰祖辄辞拙,非朔望不见也。

建武中诏举士,从兄慧景举慰祖及平原刘孝标并硕学。帝欲试以百里,慰祖辞不就。国子祭酒沈约、吏部郎谢朓尝于吏部省中宾友俱集,各问慰祖地理中所不悉十馀事,慰祖口吃无华辞,而酬据精悉,一座称服之。朓叹曰:“假使班、马复生,无以过此。”

慰祖卖宅须四十五万,买者云:“宁有减不?”答曰:“诚异韩伯休,何容二价。”买者又曰:“君但卖四十六万,一万见与。”慰祖曰:“岂是我心乎?”

少与侍中江祀款,及祀贵,常来候之,而慰祖不往也。与丹阳丞刘渢素善,遥光据东府反,慰祖在城内。城未溃一日,渢谓之曰:“卿有老母,宜出。”命门者出之。慰祖诣阙自首,系尚方,病卒。

慰祖着海岱志,起太公迄西晋人物,爲四十卷,半成。临卒,与从弟纬书云:“常欲更注迁、固二史,采史、汉所漏二百馀事,在厨簏,可检写之,以存大意。海岱志良未周悉,可写数本付护军诸从事人一通,及友人任昉、徐寅、刘洋、裴揆,令后世知吾微有素业也。”又令以棺亲土,不须砖,勿设灵座。

祖冲之字文远,范阳遒人也。曾祖台之,晋侍中。祖昌,宋大匠卿。父朔之,奉朝请。

冲之稽古,有机思,宋孝武使直华林学省,赐宅宇车服。解褐南徐州从事、公府参军。

始元嘉中,用何承天所制历,比古十一家爲密。冲之以爲尚疏,乃更造新法,上表言之。孝武令朝士善历者难之,不能屈。会帝崩不施行。

历位爲娄县令,谒者仆射。初,宋武平关中,得姚兴指南车,有外形而无机杼,每行,使人于内转之。升明中,齐高帝辅政,使冲之追修古法。冲之改造铜机,圆转不穷,而司方如一,马钧以来未之有也。时有北人索驭驎者亦云能造指南车,高帝使与冲之各造,使于乐游苑对共校试,而颇有差僻,乃毁而焚之。晋时杜预有巧思,造欹器,三改不成。永明中,竟陵王子良好古,冲之造欹器献之,与周庙不异。文惠太子在东宫,见冲之历法,啓武帝施行。文惠寻薨又寝。

转长水校尉,领本职。冲之造安边论,欲开屯田,广农殖。建武中,明帝欲使冲之巡行四方,兴造大业,可以利百姓者,会连有军事,事竟不行。

冲之解锺律博塞,当时独绝,莫能对者。以诸葛亮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又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馀里。于乐游苑造水碓磨,武帝亲自临视。又特善算。永元二年卒,年七十二。着易老庄义,释论语、孝经,注九章,造缀述数十篇。子暅之。

暅之字景烁,少传家业,究极精微,亦有巧思。入神之妙,般、倕无以过也。当其诣微之时,雷霆不能入。尝行遇仆射徐勉,以头触之,勉呼乃悟。父所改何承天历时尚未行,梁天监初,暅之更修之,于是始行焉。位至太舟卿。

暅之子皓,志节慷慨,有文武才略。少传家业,善算历。大同中爲江都令,后拜广陵太守。

侯景陷台城,皓在城中,将见害,乃逃归江西。百姓感其遗惠,每相蔽匿。广陵人来嶷乃说皓曰:“逆竖滔天,王室如毁,正是义夫发愤之秋,志士忘躯之日。府君荷恩重世,又不爲贼所容。今逃窜草间,知者非一,危亡之甚,累棋非喻。董绍先虽景之心腹,轻而无谋,新克此州,人情不附,袭而杀之,此一壮士之任耳。今若纠率义勇,立可得三二百人。意欲奉戴府君,剿除凶逆,远近义徒,自当投赴。如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勋;必天未悔祸,事生理外,百代之下,犹爲梁室忠臣。若何?”皓曰:“仆所愿也,死且甘心。”爲要勇士耿光等百余人袭杀景兖州刺史董绍先,推前太子舍人萧勉爲刺史,结东魏爲援。驰檄远近,将讨景。景大惧,即日率侯子鉴等攻之。城陷,皓见执,被缚射之,箭遍体,然后车裂以徇。城中无少长,皆埋而射之。

来嶷字德山,幼有奇节,兼资文武。既与皓义举,邵陵王承制除步兵校尉、秦郡太守,封永甯县侯。及皓败,并兄弟子侄遇害者十六人。子法敏逃免,仕陈爲海陵令。

贾希镜,平阳襄陵人也。祖弼之,晋员外郎。父匪之,骠骑参军。家传谱学。宋孝武时,青州人发古冢,铭云:“青州世子,东海女郎。”帝问学士鲍照、徐爰、苏宝生,并不能悉。希镜对曰:“此是司马越女嫁苟晞儿。”检访果然,由是见遇,敕希镜注郭子。

升明中,齐高帝嘉希镜世学,取爲骠骑参军、武陵王国郎中令。历大司马司徒府参军。竟陵王子良使希镜撰见客谱,出爲句容令。

先是,谱学未有名家,希镜祖弼之广集百氏谱记,专心习业。晋太元中,朝廷给弼之令史书吏,撰定缮写,藏秘阁及左户曹。希镜三世传学,凡十八州士族谱,合百帙,七百馀卷,该究精悉,皆如贯珠,当时莫比。永明中,卫将军王俭抄次百家谱,与希镜参怀撰定。

建武初,希镜迁长水校尉,伧人王泰宝买袭琅邪谱,尚书令王晏以啓明帝,希镜坐被收,当极法。子栖长谢罪,稽颡流血,朝廷哀之,免希镜罪。后爲北中郎参军,卒。撰氏族要状及人名书,并行于时。

袁峻字孝高,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涣之八世孙也。早孤,笃志好学。家贫无书,每从人假借,必皆抄写,自课日五十纸,纸数不登则不止。讷言语,工文辞。梁武帝雅好辞赋,时献文章于南阙者相望焉。天监六年,峻乃拟扬雄官箴奏之。帝嘉焉,赐束帛,除员外郎,散骑侍郎,直文德学士省,抄史记、汉书各爲二十卷。又奉敕与陆倕各制新阙铭云。

刘昭字宣卿,平原高唐人,晋太尉寔九世孙也。祖伯龙,居父忧以孝闻,宋武帝敕皇太子诸王并往吊慰,官至少府卿。父彪,齐征虏晋安王记室。

昭幼清警,通老、庄义。及长,勤学善属文,外兄江淹早相称赏。梁天监中,累迁中军临川王记室。

初,昭伯父肜集衆家晋书注干宝晋纪爲四十卷,至昭集后汉同异以注范晔后汉,世称博悉。卒于剡令。集注后汉一百三十卷,幼童传一卷,文集十卷。

子縧字言明,亦好学,通三礼,位尚书祠部郎,着先圣本记十卷行于世。

縧弟缓字含度,爲湘东王中录事。性虚远,有气调,风流叠宕,名高一府。常云:“不须名位,所须衣食。不用身后之誉,唯重目前知见。”

锺嵘字仲伟,潁川长社人,晋侍中雅七世孙也。父蹈,齐中军参军。

嵘与兄岏、弟屿并好学,有思理。嵘齐永明中爲国子生,明周易。卫将军王俭领祭酒,颇赏接之。建武初,爲南康王侍郎。时齐明帝躬亲细务,纲目亦密,于是郡县及六署九府常行职事,莫不争自啓闻,取决诏敕。文武勋旧皆不归选部,于是凭势互相通进,人君之务,粗爲繁密。嵘乃上书言:“古者明君揆才颁政,量能授职,三公坐而论道,九卿作而成务,天子可恭己南面而已。”书奏,上不怿,谓太中大夫顾暠曰:“锺嵘何人,欲断朕机务,卿识之不?”答曰:“嵘虽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且繁碎职事,各有司存,今人主总而亲之,是人主愈劳而人臣愈逸,所谓代庖人宰而爲大匠斲也。”上不顾而他言。

永元末,除司徒行参军。梁天监初,制度虽革,而未能尽改前弊,嵘上言曰:“永元肇乱,坐弄天爵,勋非即戎,官以贿就。挥一金而取九列,寄片劄以招六校。骑都塞市,郎将填街。服既缨组,尚爲臧获之事,职虽黄散,犹躬胥徒之役。名实淆紊,兹焉莫甚。臣愚谓永元诸军官是素族士人,自有清贯,而因斯受爵,一宜削除,以惩浇竞。若吏姓寒人,听极其门品,不当因军遂滥清级。若侨杂伧楚,应在绥抚,正宜严断禄力,绝其妨正,直乞虚号而已。”敕付尚书行之。

衡阳王元简出守会稽,引爲宁朔记室,专掌文翰。时居士何胤筑室若邪山,山发洪水,漂拔树石,此室独存。元简令嵘作瑞室颂以旌表之,辞甚典丽。迁西中郎晋安王记室。

嵘尝求誉于沈约,约拒之。及约卒,嵘品古今诗爲评,言其优劣,云“观休文衆制,五言最优。齐永明中,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约。于时谢朓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又微,故称独步。故当辞密于范,意浅于江”。盖追宿憾,以此报约也。顷之卒官。

岏字长丘,位建康令卒。着良吏传十卷。

屿字季望,永嘉郡丞。

周兴嗣字思纂,陈郡项人也。世居姑孰,博学善属文。尝步自姑孰,投宿逆旅,夜有人谓曰:“子才学迈世,初当见识贵臣,卒被知英主。”言终不测所之。齐隆昌中,侍郎谢朏爲吴兴太守,唯与兴嗣初谈文史而已。及罢郡,因大相谈荐。

梁天监初,奏休平赋,其文甚美,武帝嘉之,拜安成王国侍郎,直华林省。其年,河南献舞马,诏兴嗣与待诏到沆、张率爲赋,帝以兴嗣爲工,擢拜员外散骑侍郎,进直文德、寿光省。时武帝以三桥旧宅爲光宅寺,敕兴嗣与陆倕各制寺碑,及成俱奏,帝用兴嗣所制。自是铜表铭、栅塘碣、檄魏文、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爲文。每奏,帝称善,赐金帛。后佐撰国史。兴嗣两手先患风疽,十二年,又染疠疾,左目盲。帝抚其手,嗟曰:“斯人而有斯疾。”手疏疽方以赐之。任昉又爱其才,常曰:“兴嗣若无此疾,旬日当至御史中丞。”十七年,爲给事中,直西省。周舍奉敕注武帝所制历代赋,啓兴嗣与焉。普通二年卒。所撰皇帝实录、皇德记、起居注、职仪等百余卷,文集十卷。

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也。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尝见均文,颇相称赏。梁天监初,柳恽爲吴兴,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学之,谓爲“吴均体”。均尝不得意,赠恽诗而去,久之复来,恽遇之如故,弗之憾也。荐之临川靖惠王,王称之于武帝,即日召入赋诗,悦焉。待诏着作,累迁奉朝请。

先是,均将着史以自名,欲撰齐书,求借齐起居注及群臣行状,武帝不许,遂私撰齐春秋奏之。书称帝爲齐明帝佐命,帝恶其实录,以其书不实,使中书舍人刘之遴诘问数十条,竟支离无对。敕付省焚之,坐免职。寻有敕召见,使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均草本纪、世家已毕,唯列传未就,卒。

均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着齐春秋三十卷,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钱唐先贤传五卷,续文释五卷,文集二十卷。先是有济阳江洪,工属文,爲建阳令,坐事死。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也。父尚,越骑校尉。勰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佑居,遂博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

梁天监中,兼东宫通事舍人,时七庙飨荐已用蔬果,而二郊农社犹有牺牲,勰乃表言二郊宜与七庙同改。诏付尚书议,依勰所陈。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深被昭明太子爱接。

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其序略云:“予齿在逾立,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寤而喜曰:大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灵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已。”既成,未爲时流所称。勰欲取定于沈约,无由自达,乃负书候约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取读,大重之,谓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

勰爲文长于佛理,都下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敕与慧震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求出家,先燔须发自誓,敕许之。乃变服改名慧地云。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也。父敬叔,齐长城令,有能名。在县清廉,不受礼遗,夏节至,忽牓门受饷,数日中得米二千馀斛,他物称是,悉以代贫人输租。

思澄少勤学工文,爲游庐山诗,沈约见之,大相称赏,自以爲弗逮。约郊居宅新构阁斋,因命工书人题此诗于壁。傅昭尝请思澄制释奠诗,辞文典丽。

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勉举思澄、顾协、刘杳、王子云、锺屿等五人以应选。八年乃书成,合七百卷。思澄重交结,分书与诸宾朋校定,而终日造谒。每宿昔作名一束,晓便命驾,朝贤无不悉狎,狎处即命食。有人方之楼护,欣然当之。投晚还家,所齎名必尽。自廷尉正迁书侍御史。宋、齐以来,此职甚轻,天监初始重其选。车前依尚书二丞给三驺,执盛印青囊,旧事纠弹官印绶在前故也。后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兼东宫通事舍人。时徐勉、周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澄学,常递日招致之。后卒于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文集十五卷。

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东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如其不然,故当归逊。”思澄意谓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周舍每与谈,服其精理。尝爲败冢赋,拟庄周马棰,其文甚工。世人语曰:“人中爽爽有子朗。”卒于国山令,年二十四。集行于世。

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费昶,并爲闾里才子。昶善爲乐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敕曰:“才意新拔,有足嘉异。昔郎恽博物,卞兰巧辞。束帛之赐,实惟劝善。可赐绢十匹。”子云尝爲自吊文,甚美。

任孝恭字孝恭,临淮人也。曾祖农夫,宋南豫州刺史。农夫弟候伯,位辅国将军、行湘州事,并任将帅。

孝恭幼孤,事母以孝闻。精力勤学,家贫无书,常崎岖从人假借,每读一遍,讽诵略无所遗。外祖丘它与武帝有旧,帝闻其有才学,召入西省撰史。初爲奉朝请,进直寿光省,爲司文侍郎,俄兼中书通事舍人。敕遣制建陵寺刹下铭,又啓撰武帝集序文,并富丽。自是专掌公家笔翰。孝恭爲文敏速,若不留思,每奏称善,累赐金帛。少从萧寺云法师读经论,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笃。而性颇自伐,以才能尚人,于流辈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啓募兵,隶萧正德。正德入贼,孝恭还赴台,台门闭,侯景获之,使作檄。求还私第检讨,景许之,因走入东府。城陷,景斩锉之。文集行于世。

顔协字子和,琅邪临沂人,晋侍中含七世孙也。父见远,博学有志行。初,齐和帝镇荆州,以爲录事参军;及即位,兼御史中丞。梁武帝受禅,见远不食,发愤数日而卒。帝闻之,曰:“我自应天从人,何豫天下士大夫事?而顔见远乃至于此。”

协幼孤,养于舅氏。少以器局称。博涉群书,工于草隶飞白。时吴人范怀约能隶书,协学其书,殆过真也。荆楚碑碣皆协所书。时又有会稽谢善勋能爲八体六文,方寸千言,京兆韦仲善飞白,并在湘东王府。善勋爲录事参军,仲爲中兵参军。府中以协优于韦仲而减于善勋。善勋饮酒至数斗,醉后辄张眼大骂,虽复贵贱亲疏无所择也,时谓之谢方眼。而胸衿夷坦,有士君子之操焉。

协家虽贫素,而修饰边幅,非车马未尝出游。湘东王出镇荆州,以爲记室。时吴郡顾协亦在蕃邸,与协同名,才学相亚,府中称爲二协。舅陈郡谢暕卒,协以有鞠养恩,居丧如伯叔礼,议者甚重焉。又感家门事义,不求显达,恒辞征辟,游于蕃府而已。卒,元帝甚叹惜之,爲怀旧诗以伤之。

协所撰晋仙传五篇,日月灾异图两卷,行于世。其文集二十卷,遇火湮灭。子之仪、之推,并早知名。

纪少瑜字幼瑒,丹阳秣陵人也。本姓吴,养于纪氏,因而命族。早孤,幼有志节,常慕王安期之爲人。年十三,能属文。初爲京华乐,王僧孺见而赏之,曰:“此子才藻新拔,方有高名。”少瑜尝梦陆倕以一束青镂管笔授之,云“我以此笔犹可用,卿自择其善者。”其文因此遒进。

年十九,始游太学,备探六经,博士东海鲍皦雅相钦悦。时皦有疾,请少瑜代讲。少瑜既妙玄言,善谈吐,辩捷如流。爲晋安国中尉,即梁简文也,深被恩遇。后侍宣城王读。当阳公爲郢州,以爲功曹参军,转轻车限内记室,坐事免。大同七年,始引爲东宫学士。邵陵王在郢,啓求学士,武帝以少瑜充行。

少瑜美容貌,工草书,吏部尚书到溉尝曰:“此人有大才而无贵仕。”将拔之,会溉去职。后除武陵王记室参军,卒。

杜之伟字子大,吴郡钱唐人也。家世儒学,以三礼专门。父规,梁奉朝请。之伟幼精敏,有逸才。年十五,遍观文史及仪礼故事,时辈称其早成。仆射徐勉尝见其文,重其有笔力。

中大通元年,梁武帝幸同泰寺舍身,敕勉撰仪注。勉以先无此礼,召之伟草具其仪。乃啓补东宫学士,与学士刘陟等抄撰群书,各爲题目,所撰富教、政道二篇,皆之伟爲序。后兼太学限内博士。

大同七年,梁皇太子释奠于国学,时乐府无孔子、顔子登歌词,令之伟制文,伶人传习,以爲故事。再迁安前邵陵王刑狱参军。

之伟年位甚卑,特以强识俊才,颇有名当世。吏部尚书张缵深知之,以爲廊庙之器。陈武帝爲丞相,素闻其名,召补记室参军。迁中书侍郎,领大着作。及受禅,除鸿胪卿,馀并如故。之伟求解着作,优敕不许。再迁太中大夫,仍敕撰梁史,卒官。文集十七卷。

顔晃字元明,琅邪临沂人也。少孤贫,好学,有辞采。解褐梁邵陵王兼记室参军。时东宫学士庾信使府中,王使晃接对,信轻其少,曰:“此府兼记室几人?”晃曰:“犹当少于宫中学士。”当时以爲善对。

侯景之乱,奔荆州。承圣初,除中书侍郎。陈天嘉初,累迁员外散骑常侍,兼中书舍人,掌诏诰。卒,赠司农卿,諡曰贞子。

晃家世单门,傍无戚援,而介然修立,爲当世所知。其表奏诏诰,下笔立成,便得事理。有集二十卷。

岑之敬字思礼,南阳棘阳人也。父善纡,梁世以经学闻,官至吴甯令,司义郎。

之敬年五岁,读孝经,每烧香正坐,亲戚咸加叹异。十六,策春秋左氏、制旨孝经义,擢爲高第。御史奏曰:“皇朝多士,例止明经,若顔、闵之流,乃应高第。”梁武帝省其策,曰:“何妨我复有顔、闵邪。”因召入面试。令之敬升讲坐,敕中书舍人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武帝亲自论难。之敬剖释从横,左右莫不嗟服。仍除童子奉车郎,赏赐优厚。

十八,预重云殿法会,时武帝亲行香,熟视之敬曰:“未几见兮,突而弁兮。”即日除太学限内博士。寻爲寿光学士、司义郎。太清元年,表请试吏,除南沙令。

承圣二年,除晋安王宣惠府中记室参军。时萧勃据岭表,敕之敬宣旨慰喻。会魏克江陵,仍留广州。陈太建初还朝,授东宫义省学士。累迁南台书侍御史,征南府谘议参军。

之敬始以经业进,而博涉文史,雅有词笔,不爲醇儒。性谦谨,未尝以才学矜物,接引后进,恂恂如也。每母忌日营斋,必躬自洒扫,涕泣终日,士君子以笃行称之。十一年卒。有集十卷行于世。

子德润,有父风,位中军吴兴王记室。

何之元,庐江灊人也。祖僧达,齐南台书侍御史。父法胜,以行业闻。

之元幼好学,有才思,居丧过礼。梁天监末,司空袁昂表荐之,因得召见。累迁信义令。其宗人敬容,位望隆重,频相顾访,之元终不造焉。或问其故,之元曰:“昔楚人得宠于观起,有马者皆亡。夫德薄任隆,必近覆败,吾恐不获其利而招其祸。”识者以是称之。

侯景之乱,武陵王以太尉承制,授南梁州刺史、北巴西太守。武陵王自成都举兵东下,之元与蜀中人庶抗表请无行,王以爲沮衆,囚之元于舰中。及武陵兵败,之元从邵陵太守刘棻之郡。俄而魏克江陵,刘棻卒,王琳召爲记室参军。及琳立萧庄,署爲中书侍郎。王琳败,齐主以爲扬州别驾,所居即寿春也。

及衆军北伐,湘州刺史始兴王叔陵遣功曹史柳咸齎书召之。之元始与陈朝有隙,书至大惶恐。读书至“孔璋无罪,左车见用”,遂随咸至湘州。再迁中卫府谘议参军。

及叔陵诛,之元乃屏绝人事,着梁典,起齐永元元年,迄于琳遇获,七十五年行事,爲三十卷。

陈亡,移居常州之晋陵县。隋开皇十三年,卒于家。

徐伯阳字隐忍,东海人也。父僧权,梁东宫通事舍人,领秘书,以善书知名。

伯阳敏而好学,善色养。家有史书,所读者近三千馀卷。梁大同中,爲候官令,甚得人和。侯景之乱,至广州依萧勃。勃平,还都。陈天嘉中,除司空侯安都府记室参军。太建初,与中记室李爽、记室张正见、左户郎贺彻、学士阮卓、黄门郎萧诠、三公郎王由礼、处士马枢、记室祖孙登、比部郎贺循、长史刘删等爲文会友,后有蔡凝、刘助、陈暄、孔范亦预焉,皆一时士也。游宴赋诗,动成卷轴。伯阳爲其集序,盛传于世。

后除镇北新安王府中记室参军,兼南徐州别驾,带东海郡丞。鄱阳王爲江州刺史,伯阳常奉使造焉。王率府僚与伯阳登匡岭置宴,酒酣,命笔赋剧韵三十,伯阳与祖孙登前成,王赐以奴婢杂物。后除镇右新安王府谘议参军事。闻姊丧,发疾卒。

张正见字见赜,清河东武城人也。祖善之,魏散骑常侍、勃海长乐二郡太守。父修礼,魏散骑侍郎,归梁,仍拜本职,迁怀方太守。

正见幼好学,有清才。梁简文在东宫,正见年十三,献颂,简文深赞赏之。梁元帝即位,爲彭泽令。属丧乱,避地匡俗山。陈武帝受禅,正见还都。累迁尚书度支郎,撰史着士,卒。有集十四卷,其五言尤善。

阮卓,陈留尉氏人也。祖诠,梁散骑侍郎。父问道,梁岳阳王府记室参军。

卓幼聪敏,笃志经籍,尤工五言。性至孝,父随岳阳王出镇江州,卒,卓时年十五,自都奔赴,水浆不入口者累日。载柩还都,度彭蠡湖,中流遇疾风,船几没者数四,卓仰天悲号,俄而风息,人以爲孝感之至。

陈天康元年,爲新安王府记室参军,随府转翊右记室,带撰史着士。及平欧阳纥,交址夷獠往往聚爲寇抄,卓奉使招慰。交址通日南、象郡,多金翠珠贝珍怪之産,前后使者皆致之,唯卓挺身而还,时论咸伏其廉。

后爲始兴王中卫府记室参军。及叔陵诛,后主谓朝臣曰:“阮卓素不同逆,宜加旌异。”至德元年,入爲德教殿学士。寻兼通直散骑常侍,副王话聘隋。隋文帝夙闻其名,遣河东薛道衡、琅邪顔之推等与卓谈宴赋诗,赐遗加礼。

还除南海王府谘议参军,以目疾不之官。退居里舍,改构亭宇,修山池卉木,招致宾友,以文酒自娱。陈亡入隋,行至江州,追感其父所终,遘疾卒。

论曰: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蕴思含豪,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杂,感召无象,变化不穷。发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写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畅自心灵,而宣之简素,轮扁之言,未或能尽。然纵假之天性,终资好习,是以古之贤哲,咸所用心。至若丘灵鞠等,或克荷门业,或夙怀慕尚,虽位有穷通,而名不可灭。然则立身之道,可无务乎。


译文

《易经》说:“考察礼仪文化,以此教化天下。”孔子说:“舜的礼义文化多么光明灿烂啊。”自汉朝以来,做文学的人历代都有,大的参与制定宪章典诰,小的则抒发自己的心灵感受。至于制定礼乐治理国家,了解古今记述善恶,舍弃文学便没有其他方法。因此圣王在上时,万民敦睦欢悦。所以说:“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自从晋朝中原大乱,五王南渡,从事文学的人,一直都不缺少。到了梁朝,这股潮流更盛,这是由于当时的君主本人儒雅,酷爱文学,所以有才气的人,灿然汇集在一处。当时武帝每到一处,总是命群臣赋诗,做得好的便赏赐金帛。因此作官的人,都知道勉励自己上进。等到陈朝继起,赶上天下乱离,虽说也加以鼓励,但昔时的文雅之风终于衰颓了。《诗经》说:“贤人没有了,国家也就要灭亡了。”岂不是金陵的气数将在三百年时终止吗?不然,何至于如此呢。《宋书》不立《文学传》,《齐书》、《梁书》都有此栏目。如今把它们连缀起来并作序,著成这篇《文学传》。

丘灵鞠是吴兴郡乌程县人。祖父丘系,官秘书监,父亲丘道真,作护军长史。

灵鞠从小爱读书,善写文章,州里征召他作从事。到领军沈演之处报到,演之说:“从前我作州从事,到领军谢晦处报到,宾主坐的位置正和今天一样,你将来也会和我现在的位置一样。”后逐步升迁为员外郎。

宋孝武帝的殷贵妃去世,灵鞠献挽歌三首,其中有:“云横广阶..,霜深高殿寒。”孝武帝对这两句叹赏不已。后来作乌程县令,不得志。泰始初年,犯了事被限令数年不得作官。褚彦回作吴郡太守,对别人说:“北郡的才子只有丘灵鞠和沈勃而已。”于是向朝廷启奏介绍他。明帝让他著《大驾南讨记论》。过了很长一段,委任他为太尉参军。升明年间,作正员郎,兼中书郎。当时正是宋帝禅让,齐高帝让灵鞠负责诏令文书。建元元年(479),改任中书郎,下诏让他主持东宫书写工作。曾有一次东回故乡,到司徒褚彦回家告别,彦回不起身,说:“近来脚病加重,再也起不来了。”灵鞠说:“脚病真是大事,您是一代重臣,不可再担任您不能胜任的职务了。”他就是这样强硬严刻。他不讲求仪容礼节,只求高兴舒适。不久又主持修国史。

齐武帝即位,任通直常侍,不久主持东观祭酒。灵鞠说:“人们作官都希望屡次升迁,让我作一辈子祭酒我都没什么遗憾。”永明二年(484),兼作骁骑将军。灵鞠不乐意任武职,对别人说:“我应该回家乡把顾荣的墓扒了。江南地方数千里,风流才子都出在这里,顾荣突然招引一些乡巴佬南渡,挡了我们这些人的道儿,真是死有余辜。”

灵鞠好饮酒,爱评论褒贬别人。一次在沈深家作客,见到王俭的诗,沈深说:“王俭文章大有长进。”灵鞠问道:“比我没长进时怎么样?”这话传到王俭耳朵里。灵鞠在宋时文章名声很大,入齐以后名气渐衰又仪表不整,披头散发松松垮垮,不理家务。王俭对人说:“丘公作官不见升迁,文才也走下坡路了。”灵鞠作长沙王萧晃的车骑长史时去世。著有《江左文章录序》,起于太兴年间,止于元熙年间,文集当时流行于世。

丘迟,字希范,八岁就会诗文。他的父亲丘灵鞠常说:“诗文气骨像我。”黄门侍郎谢超宗、征士何点在看到之后都很感诧异。齐时,丘迟以秀才出身,累迁至殿中郎。梁武帝扫平建邺,召他担任骠骑主簿,对他很是礼遇。当时劝进为梁王以及各种特殊礼遇的诏文,都是丘迟所写的。梁武帝登基之后,丘迟迁任中书郎,待诏于文德殿。当时梁武帝写《连珠》,诏令群臣几十人续作,以丘迟的文辞最美。因事被免职,便献上《责躬诗》,皇帝以宽和的文辞作答。

后来丘迟出任永嘉太守,在郡时不称职,被有关部门弹劾。武帝爱惜他的才能,把这份弹劾的奏书压下了。天监四年(505),中军将军临川王萧宏北征魏国,任命他当谘议参军,领记室。当时,陈伯之在江北,和魏军一起抗拒梁军,丘迟写信劝喻,陈伯之便归降了。回京后,丘迟官拜中书侍郎,又迁任司空从事中郎,死于任上。

丘迟的文章华丽俊美,当时有钟嵘写《诗评》,书中说:“范云婉转清便,如流风回雪。丘迟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虽取贱文通,而秀于敬子。”

卞彬字士蔚,济阴冤句人。祖父卞嗣之,作中领军。父亲卡延之,二十岁作上虞县令,刚强有骨气。会稽太守孟靑像对待一般下属县令那样节制他,时间长了他不能忍受,把官帽扔到地上说:“我之所以受你的气,只是因为这顶帽子罢了,今天已经还给你了。你靠着当世功臣门第,而傲视天下国士。”拂衣而去。

卞彬高超有才华,但多与时世不合。齐高帝辅政,袁粲、刘彦节、王蕴等人不附和他,而沈攸之又举兵造反。后来袁粲、王蕴虽然败亡,沈攸之还在。卞彬认为高帝不能成事,于是对他说:“最近听到有民谣说‘可怜可念尸著服,孝子不在日代哭,列管暂鸣死灭族’,您可听说过吗?”当时王蕴正为父亲服丧,和袁粲一起被杀,所以说是“尸著服”,“服”者,“衣”也。“孝子不在日代哭”,为一个“褚”字。卞彬认为沈攸之得志,褚彦回要失败,所以说“哭”。“列管”指姓萧的。高帝听了很不高兴,等卞彬退出后,高帝说:“这民谣是卞彬自己编造的。”后来卞彬曾在东府城谒见高帝,高帝当时作齐王。卞彬说:“殿下把东宫作王府,就把青溪作为鸿沟吧,鸿沟以东为齐,以西为宋。”于是就诵《诗》一首:“谁谓宋远,..予望之。”这样就大大逆了齐高帝的心意,因此被搁置了好几年,不能作官。于是他就模仿赵壹《穷鸟赋》作《枯鱼赋》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后来作南康郡丞。卞彬很爱饮酒,放荡不羁。既然不能作官,就写了《蚤虱》、《蜗虫》、《虾蟆》等赋,都明显有所影射攻击。其《蚤虱赋序》中写道:“我生活贫困,布衣十年不做新的,一件棉袍,一辈子就只靠它来度过寒暑,没有替换的。体弱多病,生活懒散,睡觉围着破棉絮,还不愿起来。加上禀性懒惰,懒得收拾这张外皮,洗涮不勤,难得沐浴,四肢毛烘烘的,添了很多臭气,所以苇席蓬松,纷乱处蚤虱成群。浑身奇痒难忍,皮肉无时不受熬煎,在身上抓挠捉掐,整天手都不闲着。虱子们有谚语说,‘早上出世晚上就能抱孙子’,像我这儿的虱子,没有洗澡的顾虑,没有死亡的忧愁,平安聚集在旧衣破裤之中,又不勤于捉捕,于是子子孙孙,繁衍三十五年了。”所说的都有实指。又作《禽兽决录》,评论禽兽说:“羊的本性邪恶而凶狠,猪的本性卑劣而轻率,鹅的本性顽固而傲慢,狗的本性奸邪而爱显露。”都是指斥权贵。其中羊邪恶凶狠,说的是吕文显;猪卑劣轻率,是说朱隆之;鹅顽固傲慢,是指潘敞;狗奸邪爱显露,是指文度。他就是如此奇特。《虾蟆赋》说:“挂青拖紫,名为蛤蟆。”世人说比喻令仆。其中又有:“蝌蚪惟惟,群浮..水,从早到晚,蠕动如鬼。”比方令史谘事。他的文章在社会上流传。后来历任尚书比部郎,安吉县令,车骑记室。卞彬生性好饮酒,用葫芦瓢和木元子皮作酒具。戴一顶帛冠,十二年都不换。用大瓦壶作火笼,所用的器具大都怪异与众不同。自称叫卞田居,妻子叫傅蚕室。有人问他:“你一点儿也不注意节操,官禄怎么能升上去呢?”卞彬回答:“如果掷五木子,掷十次都不发市,难道是掷得笨拙吗?我喜欢掷,现在正是到了这个地步。”后来作绥建太守,死在任上。

王智深字云才,琅邪临沂人。小时候跟陈郡谢超宗学写文章。爱饮酒,笨拙迟顿缺少风度。在齐朝官作豫章王大司马参军,兼记室。

齐武帝让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沈约想立袁粲传,请示武帝。武帝说:“袁粲本是宋家忠臣。”沈约又记载很多宋孝武帝、宋明帝不光彩的事。武帝派人告诉沈约说:“孝武帝的事迹不许这样败坏,我从前也曾在宋明帝手下做事,你要考虑一下为尊者讳恶的道理。”于是很多都被删除。又下诏让智深撰《宋纪》,在芙蓉堂召见他。赏赐衣服,提供住处。智深向豫章王哭穷,豫章王说:“你得把书写成,就会论功行赏。”书写成三十卷。武帝后来在睿明殿召见智深,令他写成章表奏上,表还未奏上武帝驾崩。隆昌元年(494),朝廷下诏索要他的书。智深转任竟陵王司徒参军。后免官。

家贫无人馈赠,曾挨饿五天没有饭吃,挖苋菜根充饥。司空王僧虔和他儿子王志分给他衣食。死在家中。

祖冲之字文远,范阳遒人。曾祖父祖台之,是晋朝的侍中。祖父祖昌,是宋代大匠卿。父亲祖朔之,为奉朝请。

冲之爱考查古事,思维机敏。宋孝武帝让他作华林学宫侍从,赐给房宅车服。起初官作南徐州从事、公府参军。

当初宋元嘉年间,用何承天所制定的历法,比古时十一家都精密。而冲之认为还是粗疏,就又造了新历,并上表奏明。孝武帝让朝臣中精通历法的和他论辩,都驳不倒他。恰逢孝武帝死未能施行。

历任娄县令,谒者仆射。当初,宋武帝平定关中,缴获姚兴指南车,只有外形而无内部机关。每当行驰时,得让人在里面转动。升明年间,齐高帝辅政,让冲之考查研究古时的制造法。冲之改造了铜制机械,于是车子随便转动,指示方向却始终如一,自马均以来还没有过他这样的巧匠。当时有北方人索驭駘也自称能造指南车,齐高帝使他和冲之各造一辆,让他们在乐游苑进行比试,结果索驭駘的差得很远,就把他的给烧了。晋朝时杜预有创造才能,曾造欹器,结果改动三次都未成功。齐永明年间,竟陵王萧子良好古,冲之造了欹器献给他,和周代太庙中的没有两样。文惠太子在东宫,见到冲之的历法,奏请齐武帝施行。不久太子一死这事又搁下了。

冲之调任长水校尉,兼任原职。他写了《安边论》,想让朝廷实行屯田,扩展耕地。建武年间,齐明帝想派他去巡行四方,兴办一些对百姓有利的事业,赶上连年战争,最终未能成行。

冲之通晓乐律和博戏,是当时一绝,无人能与之匹敌。因为诸葛亮造有木牛流马,他就造了一种器械,不借风力水力,启动机关就能自己运行,不需人力。又造千里船,在新亭江试航,日行百余里。在乐游苑造水碓磨,齐武帝曾亲自去观看。又特别长于算术。永元二年(500)去世,年七十二。著有《易老庄义》,注释《论语》、《孝经》,注《九章》,编撰《缀述》数十篇。

钟嵘字仲伟,颍川长社人,是晋朝侍中钟雅的七世孙。父亲钟蹈,为齐朝中军参军。

钟嵘和哥哥钟山元、弟弟钟屿都很好学,思维有条理。钟嵘在齐永明年间为国子生,通晓《周易》。卫将军王俭作国子寺祭酒,对他很赏识,常与他交往。建武初年,作南康王侍郎。当时齐明帝爱亲自过问细小的事务,公务也繁多,于是各郡县以及中央各部门的日常公事,无不是争相启奏朝廷,等候皇上裁决。文武官员任命都不归吏部,于是各凭势力互相推举提拔,君主的事务很繁忙。钟嵘就上书提出:“古时候贤明的君主职责在于根据各人的才能授予官职;三公也不管具体事务,只是陪君主谈论大政方针,具体事务都靠九卿办理,天子只须保持自己的尊严面南称孤就行了。”奏章递上去,明帝看了不高兴,问太中大夫顾詗说:“钟嵘是谁,想管理我的事务,你认识他吗?”顾詗回答:“钟嵘虽然职位不高没有名气,但所说的有可采纳之处。况且繁琐的日常事务,自有各部门去办,现在人君把它们都包揽起来亲自处理,这样人君就越来越忙而人臣越来越安逸,这就是所谓的代厨子做饭替木匠砍削啊。”明帝不接茬儿把话岔开。

永元末年,任司徒代参军。梁天监初年,制度虽有改革,但未能革除前朝所有弊端,钟嵘上书说:“自齐永元年间天下动乱,滥置冗官,没上过战场就能得军功,作官靠的是行贿。送点儿钱财就能位居九卿,一封拍马屁的书信就可取得校尉。骑都塞市,郎将填街。以至于有了官宦的身份,却还在干仆役的行当,名实混淆,莫此为甚。我认为永元时的军官都是出身寒门,作皇帝的文职侍从,因此而得爵位,应把他们全部罢免,以惩戒那些靠侥幸不走正道向上爬的人。至于出身小吏的寒门中人,应根据他们的门第授官,不能因为有军功就让他们占据士族们的官位。像那些混杂在北来侨民中的门第低下的人,应主要加以安抚,而严格限制他们的官禄,杜绝他们妨害士族作官的正途,只给予他们虚职就行了。”梁武帝交付尚书省施行。

衡阳王萧元简出京作会稽太守,召他作宁朔记室,专管文字工作。当时有隐士何胤在若邪山建房舍,山洪暴发,拔树漂石,他的房屋却安然保存。元简让钟嵘作《瑞室颂》来表彰何胤,文辞十分典雅华丽。又改任西中郎晋安王记室。

钟嵘曾请求沈约为他传播声誉,沈约不答应。等沈约死后,钟嵘把古今之诗分品级加以评论,指出它们的优劣,其中说“纵观沈休文各类诗文,以五言诗最优。齐永明年间,竟陵王萧子良爱好文学,王元长等人也都尊崇依附沈约。当时谢月兆的诗还不够遒劲,而江淹才气已尽,范云的名声地位又低微,所以他得以独霸文坛。因此他的文辞比范云周严,意蕴却浅于江淹。”这是追念旧时的怨恨,以此来报复沈约。不久死于任上。

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家世寒贱,吴均好学有才气,沈约曾见到吴均的文章,很是赞赏。梁天监初年,柳恽作吴兴太守,召吴均任主簿,每天带他一块儿赋诗。吴均文体清新超拔,有古人气韵,一些好事的人就模仿他,称之为“吴均体”。吴均曾感到不满,就对柳恽赠诗告辞,过些日子又回来,柳恽还像以前那样待他,并不记在心上。把他推荐给临川靖惠王萧宏,萧宏在武帝面前称赞他,当天武帝就把他召入宫内赋诗,对他很满意,让他作待诏著作,后来逐步升迁为奉朝请。

先前,吴均想通过著史书成名,打算撰写齐代史书,向朝廷求借齐朝帝王的起居注和关于群臣的记录材料,武帝不答应。于是就私自撰写《齐春秋》进呈朝廷,书中称武帝曾为齐明帝辅佐,武帝恼恨他如实记录,便说此书不符合事实,派中书舍人刘之遴责问他数十条,他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于是武帝下令把他的书交有关部门烧了。吴均也因此被免职。不久又下令召见他,让他撰写《通史》,起自三皇,止于齐代。吴均已经草拟出本纪、世家,只有列传还未写成,便去世了。

吴均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著《齐春秋》三十卷,《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钱塘先贤传》五卷,《续文释》五卷,文集二十卷。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县人。父亲刘尚,作过越骑校尉。刘勰早年丧父,一心求学。因家贫不曾娶妻,到寺里依靠和尚僧佑生活,因此能博通佛教经典,于是把它们分门别类,抄录下来定出次序。定林寺的经藏,就是刘勰所勘定的。

梁天监年间,任东宫通事舍人。当时朝廷宗庙的祭品已经用瓜果,而春秋两次郊祀农神却还用牲畜。刘勰就上奏提出郊祭应与庙祭相同。武帝下诏把他的奏议交尚书省讨论,最后采纳了他的建议。改任步兵校尉,仍兼舍人之职。他深为昭明太子喜爱。

当初,刘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评论古今文体,其序言说:“我在三十多岁时,曾在夜里梦见捧着丹漆礼器,跟随仲尼南行。醒来后高兴地说:‘真是伟大啊!圣人出现多么不容易啊。是圣人给我托的梦吧。自从有生灵以来,没有人比孔夫子更伟大了。’宣扬赞美圣人之意,都不如注经重要,但马融、郑玄等大儒已经把它发扬光大,阐释精微,即使还有人有深刻理解,也难成一家之言。只有文学作品的作用,可谓是经典的枝条,五礼凭它助成,六典靠它推行。于是就握笔磨墨,开始评论为文之道。共著成文章四十九篇。”书成之后,并未被当时名流所赞许。刘勰想让沈约给评价一下,又没门路见沈约,于是就背着自己的书等候沈约的车子经过,样子像是个小贩。沈约拿去读了后,大为赏识,认为它深通为文之道,就常把它放在自己书桌上翻看。

刘勰的文章长于佛经义理,京城里寺塔及名僧碑讠志,一定都要请他撰文。朝廷下诏让他和慧震和尚在定林寺撰写经证。写成以后,就要求出家,先烧掉胡子头发以表明意志,皇帝下诏批准,于是就改换僧服,改名叫慧地。

评论:文章,可说是情感的标志,精神的乐律。潜藏的思绪,蕴含的萌想,在内心酝酿激荡,纵情挥发写在纸上,格调意境便自然生成。它们无不带有灵性,各自好尚不同,技巧各异,见解感悟也多种多样,心灵感应没有外象表露,但却变化无穷。弹奏五声的音响,而出言语句相异,描绘万物的情貌,而下笔形状不同。从心灵奔畅而出,宣示在书帛上。或许它不能穷尽所有的要言妙道,然而它使人心解脱束缚的特性,始终养育着勤奋好学之士,因此古代的贤明之人,都爱在这项上下功夫。至于像丘灵鞠等人,有的能够承传文学事业,有的对此矢志追求,虽然在仕途上有得意有不得意,但他们的名字却能流传下来不被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