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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列传·卷四十五

李延寿

原文

王敬则陈显达张敬儿崔慧景

王敬则,临淮射阳人也。侨居晋陵南沙县。母爲女巫,常谓人云:“敬则生时胞衣紫色,应得鸣鼓角。”人笑之曰:“汝子得爲人吹角可矣。”

敬则年长,而两腋下生乳,各长数寸。梦骑五色师子。性倜傥不羁,好刀剑,尝与暨阳县吏斗,谓曰:“我若得暨阳县,当鞭汝小吏背。”吏唾其面曰:“汝得暨阳县,我亦得司徒公矣。”屠狗商贩,遍于三吴。使于高丽,与其国女子私通,因不肯还,被收录然后反。

善拍张,补刀戟左右。宋前废帝使敬则跳刀,高出白虎幢五六尺,接无不中。仍抚髀拍张,甚爲儇捷。补侠毂队主,领细铠左右,与寿寂之杀前废帝。及明帝即位,以爲直合将军,封重安县子。

敬则少时于草中射猎,有虫如乌豆集其身,擿去乃脱,其处皆流血。敬则恶之,诣道士卜,道士曰:“此封侯瑞也。”敬则闻之喜,故出都自效。

后补暨阳令,昔日斗吏亡叛,勒令出,遇之甚厚。曰:“我已得暨阳县,汝何时得司徒公邪?”初至暨阳县陆主山下,宗侣十馀船同发,敬则船独不进,乃令弟入水推之,见乌漆棺。敬则祝云:“若是吉,使船速进,吾富贵当改葬尔。”船须臾去,入县收此棺葬之。

时军荒后,县有一部劫逃入山中爲人患,敬则遣人致意劫帅使出首,当相申论。郭下庙神甚酷烈,百姓信之,敬则引神爲誓,必不相负。劫帅既出,敬则于庙中设酒会,于坐收缚曰:“吾啓神,若负誓,还神十牛。今不得违誓。”即杀十牛解神,并斩诸劫,百姓悦之。

元徽二年,随齐高帝拒桂阳贼于新亭,敬则与羽林监陈显达、甯朔将军高道庆乘舸迎战,大破贼水军。事甯,带南泰山太守、右侠毂主,转越骑校尉、安成王车骑参军。苍梧王狂虐,左右不自安。敬则以高帝有威名,归诚奉事,每下直辄往领军府。夜着青衣,扶匐道路,爲高帝听察。高帝令敬则于殿内伺机。及杨玉夫将首投敬则,敬则驰谒高帝,乃戎服入宫。至承明门,门郎疑非苍梧还,敬则虑人觇见,以刀环塞窐孔,呼开门甚急。卫尉丞顔灵宝窥见高帝乘马在外,窃谓亲人:“今若不开内领军,天下会是乱尔。”门开,敬则随帝入殿。

升明元年,迁辅国将军,领临淮太守,知殿内宿卫兵事。沈攸之事起,进敬则冠军将军。高帝入守朝堂,袁粲起兵,召领军刘韫、直合将军卜伯兴等于宫内相应,戒严将发,敬则开关掩袭,皆杀之。殿内窃发尽平,敬则之力也。政事无大小,帝并以委之。

敬则不识书,止下名,然甚善决断。齐台建,爲中领军。高帝将受禅,材官荐易太极殿柱。顺帝欲避上,不肯出宫逊位。明日当临轩,顺帝又逃宫内。敬则将舆入迎帝,啓譬令出,引令升车。顺帝不肯即上,收泪谓敬则曰:“欲见杀乎?”敬则答曰:“出居别宫尔,官先取司马家亦复如此。”顺帝泣而弹指:“唯愿后身生生世世不复天王作因缘。”宫内尽哭,声彻于外。顺帝拍敬则手曰:“必无过虑,当饷辅国十万钱。”

齐建元元年,出爲都督、南兖州刺史,封寻阳郡公。加敬则妻怀氏爵爲寻阳国夫人。

二年,魏军攻淮、泗,敬则恐,委镇还都,百姓皆惊散奔走。上以其功臣不问,以爲都官尚书,迁吴兴太守。郡旧多剽掠,有十数岁小儿于路取遗物,敬则杀之以徇。自此路不拾遗,郡无劫盗。又录得一偷,召其亲属于前鞭之。令偷身长扫街路,久之,乃令偷举旧偷自代。诸偷恐爲所识,皆逃走,境内以清。仍入乌程,从市过,见屠肉枅,叹曰:“吴兴昔无此枅,是我少时在此所作也。”召故人饮酒说平生,不以屑也。迁护军,以家爲府。

三年,以改葬去职,诏赠敬则母寻阳国太夫人,改授侍中、抚军。高帝遗诏敬则以本官领丹阳尹,寻迁会稽太守,加都督。永明二年,给鼓吹一部。会土边带湖海,人丁无士庶皆保塘役。敬则以功力有馀,悉评敛爲钱送台库,以爲便宜。上许之。

三年,进号征东将军。宋广州刺史王翼之子妾路氏酷暴,杀婢媵,翼之子法朗告之,敬则付山阴狱杀之。路氏家诉,爲有司所奏,山阴令刘岱坐弃市刑。敬则入朝,上谓敬则曰:“人命至重,是谁下意杀之?都不啓闻。”敬则曰:“是臣愚意。臣知何物科法,见背后有节,便言应得杀人。”刘岱亦引罪,上乃赦之;敬则免官,以公领郡。

后与王俭俱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时徐孝嗣于崇礼门候俭,因嘲之曰:“今日可谓连璧。”俭曰:“不意老子遂与韩非同传。”人以告敬则,敬则欣然曰:“我南沙县吏,徼幸得细铠左右,逮风云以至于此。遂与王卫军同日拜三公,王敬则复何恨。”了无恨色。朝士以此多之。

十一年,授司空。敬则名位虽达,不以富贵自遇。初爲散辈使魏,于北馆种杨柳。后员外郎虞长曜北使还,敬则问:“我昔种杨柳树,今若大小?”长曜曰:“虏中以爲甘棠。”武帝令群臣赋诗,敬则曰:“臣几落此奴度内。”上问之,敬则对曰:“臣若解书,不过作尚书都令史尔,那得今日。”敬则虽不大识书,而性甚警黠,临郡令省事读辞,下教判决,皆不失理。明帝辅政,密有废立意。隆昌元年,出敬则爲会稽太守,加都督。海陵王立,进位太尉。明帝即位,爲大司马,台使拜授日,雨大洪注,敬则文武皆失色。一客旁曰:“公由来如此,昔拜丹阳尹、吴兴时亦然。”敬则大悦曰:“我宿命应得雨。”乃引羽仪、备朝服、导引出听事拜受,意犹不自得,吐舌久之。帝既多杀害,敬则自以高、武旧臣,心怀忧惧。帝虽外厚其礼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安。后遣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晋陵,敬则诸子在都,忧怖无计。上知之,问计于梁武帝,武帝曰:“敬则竖夫,易爲感,唯应锡以子女玉帛,厚其使人,如斯而已。”上纳之。吴人张思祖,敬则谋主也,爲府司马,频衔使。上僞倾意待之,以爲游击将军。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仲雄善弹琴,江左有蔡邕焦尾琴在主衣库,上敕五日一给仲雄。仲雄在御前鼓琴,作懊侬曲,歌曰:“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又曰:“君行不净心,那得恶人题。”帝愈猜愧。

永泰元年,帝疾屡经危殆,以张瑰爲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密防敬则。内外传言当有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酒也。诸子怖惧,第五子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以情告徐州行事谢朓爲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朓执岳驰啓之。敬则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报庶,庶以告敬则五官王公林。公林,敬则族子也,常所委信。公林劝敬则急送啓赐儿死,单舟星夜还都。敬则曰:“若尔,诸郎要应有信,且忍一夕。”其夜,呼僚佐文武摴蒱赌钱,谓衆曰:“卿诸人欲令我作何计?”莫敢先答。防合丁兴怀曰:“官只应作尔。”敬则不作声。明旦,召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锺离祖愿,敬则横刀跂坐,问询等发丁可得几人,库见有几钱物,询、祖愿对并乖旨,敬则怒,将出斩之。王公林又谏敬则曰:“官讵不更思?”敬则唾其面,曰:“小子,我作事何关汝小子。”乃起兵,招集配衣,二三日便发。欲劫前中书令何胤还爲尚书令,长史王弄璋、司马张思祖止之曰:“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举大事先杀朝贤,事必不济。”乃率实甲万人过浙江,谓曰:“应须作檄。”思祖曰:“公今自还朝,何用作此?”乃止。朝廷遣辅国将军前军司马左兴盛、直合将军马军主胡松三千余人,筑垒于曲阿长冈;尚书左仆射沈文秀爲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

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担篙荷锸随逐之十馀万衆。至武进陵口恸哭,乘肩舆而前。遇兴盛、山阳二柴,尽力攻之。官军不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领马军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大叫索马,再上不得上,兴盛军容袁文旷斩之传首。

是时上疾已笃,敬则仓卒东起,朝廷震惧。东昏侯在东宫议欲叛,使人上屋望,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有告敬则者,敬则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汝父子唯应急走耳。”盖讥檀道济避魏事也。

敬则之来,声势甚盛,凡十日而败。时年六十四。朝廷漆其首藏在武库,至梁天监元年,其故吏夏侯亶表请收葬,许之。

陈显达,南彭城彭城人也。仕宋以军功封彭泽县子,位羽林监、濮阳太守,隶齐高帝讨桂阳贼于新亭垒。刘勉大桁败,贼进杜姥宅。及休范死,显达出杜姥宅,大战于宣阳津阳门,大破贼,矢中左目而镞不出。地黄村潘妪善禁,先以钉钉柱,妪禹步作气,钉即出,乃禁显达目中镞出之。事平,封丰城侯,再迁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加都督。

沈攸之事起,显达遣军援台,长史到遁、司马诸葛导劝显达保境蓄衆,密通彼此。显达于坐手斩之,遣表疏归心齐高帝。帝即位,拜护军将军。后御膳不宰牲,显达上熊蒸一盘,上即以充饭。后拜都督、益州刺史。

武帝即位,进号镇西将军。益部山险,多不宾服。大度村獠,前刺史不能制,显达遣使责其租赕。獠帅曰:“两眼刺史尚不敢调我。”遂杀其使。显达分部将吏,声将出猎,夜往袭之,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自此山夷震服。

永明二年,征爲侍中、护军将军。显达累任在外,经高帝之忧。及见武帝,流涕悲咽,上亦泣,心甚嘉之。八年,爲征南大将军、江州刺史。

显达谦厚有智计,自以人微位重,每迁官常有愧惧之色。子十馀人,诫之曰:“我本意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陵人。”家既豪富,诸子与王敬则诸儿并精车牛,丽服饰。当世快牛称陈世子青、王三郎乌、吕文显折角、江瞿昙白鼻,而皆集陈舍。显达知此不悦。及子休尚爲郢府主簿,过九江拜别。显达曰:“凡奢侈者鲜有不败,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自逐。”即取于前烧除之。其静退如此。

豫废郁林之勋,延兴元年,爲司空,进爵爲公。明帝即位,进太尉,封鄱阳郡公。加兵二百人,给油络车。后以太尉封鄱阳郡公,爲三公事,而职典连率,人以爲格外三公。上欲悉除高、武子孙,上微言问显达,答曰:“此等岂足介虑。”上乃止。

显达建武世心怀不安,深自贬退,车乘朽败,导从卤簿皆用羸小。侍宴,酒后啓上借枕,帝令与之。显达抚枕曰:“臣年已老,富贵已足,唯少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上失色曰:“公醉矣。”以年老告退,不许。

永泰元年,乃遣显达北侵。永元元年,显达督平北将军崔慧景衆军四万围南乡界马圈城,去襄阳三百里。攻之四十日,魏军食尽,噉死人肉及树皮。周边急,魏军突走。显达入据其城,遣军主庄丘黑进取南乡县。魏孝文帝自领十余万骑奄至,军主崔恭祖、胡松以乌布幔盛显达,数人担之,出汮水口,台军缘道奔退,死者三万余人。显达素有威名,着于外境,至是大损丧焉。御史中丞范岫奏免显达官,又表解职,并不许。以爲江州刺史,镇盆城。初,王敬则事起,始安王遥光啓明帝虑显达爲变,欲追军还,事平乃寝。显达亦怀危怖。及东昏立,弥不乐还都,得此授甚喜。寻加领征南大将军,给三望车。显达闻都下大相杀戮,徐孝嗣等皆死,传闻当遣兵袭江州。显达惧祸,十一月十五日举兵,欲直袭建邺,以掩不备,又遥指郢州刺史建安王宝寅爲主。朝廷遣后军将军胡松等据梁山,显达率衆数千人发寻阳,与松战于采石,大破之,都下震恐。十二月,潜军度取石头北上袭城,宫掖大骇,闭门守备。显达马睄从步军数百人,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大胜,绡折,手犹杀十馀人。官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乌榜村。骑官赵潭注绡刺落马,斩之篱侧,血涌湔篱,似淳于伯之被刑。时年七十三。

显达在江州遇疾,不疗之而差,意甚不悦。是时连冬大雪,枭首朱雀而雪不集,诸子皆伏诛。

张敬儿,南阳冠军人也。父丑,爲郡将军,官至节府参军。敬儿年少便弓马、有胆气,好射猛兽,发无不中。南阳新野风俗出骑射,而敬儿尤多膂力。稍官至宁蛮行参军,随郡人刘胡伐襄阳诸山蛮,深入险阻,所向皆破。又击胡阳蛮,官军引退,敬儿单马在后,贼不能抗。

山阳王休佑镇寿阳,求善骑射士,敬儿及襄阳俞湛应选。敬儿善事人,遂见宠,爲长兼行参军。泰始初,随府转骠骑参军,署中兵,领军讨义嘉贼,与刘胡相拒于鹊尾洲,啓明帝乞本郡。事平,除南阳太守。

敬儿之爲襄阳府将也,家贫,每休假辄佣赁自给。尝爲城东吴泰家担水,通泰所爱婢。事发,将被泰杀,逃卖棺材中,以盖加上,乃免。及在鹊尾洲,啓明帝云:“泰以丝助雍州刺史袁顗爲弩弦,党同爲逆,若事平之日,乞其家财。”帝许之。至是收籍吴氏,唯家人裸身得出,僮役财货直数千万,敬儿皆有之。先所通婢,即以爲妾。

后爲越骑校尉,桂阳王事起,隶齐高帝顿新亭。贼矢石既交,休范白服乘舆劳楼下。敬儿与黄回白高帝求诈降以取之。高帝曰:“卿若办事,当以本州相赏。”敬儿相与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称降。休范喜,召至舆侧。回阳致高帝密意,休范信之。回目敬儿,敬儿夺取休范防身刀斩之,其左右百人皆散。敬儿持首归新亭。除骁骑将军,加辅国将军。高帝置酒谓敬儿曰:“非卿之功无今日。”

高帝以敬儿人位既轻,不欲使便爲襄阳重镇。敬儿求之不已,乃微动高帝曰:“沈攸之在荆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儿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帝笑而无言,乃除雍州刺史,加都督,封襄阳县侯。部伍泊沔口,敬儿乘舴艋过江,诣晋熙王燮。中江遇风船覆,左右丁壮者各泅水走,余二小史没船下求敬儿救,敬儿两掖挟之,随船仰得在水上,如此翻覆行数十里,方得迎接。失所持节,更给之。

至镇,厚结攸之,得其事迹,密白高帝,终无二心。又与攸之司马刘攘兵情款。及苍梧废,敬儿疑攸之当因此起兵,密问攘兵,攘兵无所言,寄敬儿马镫一只。敬儿乃爲备。

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使报敬儿。劳接周至,爲设食讫,列仗于听事前斩之。集部曲。侦攸之下,当袭江陵。敬儿告变使至,高帝大喜,进号镇军将军,改督。

攸之至郢城败走,其子元琰与兼长史江乂、别驾傅宣等还江陵。敬儿军至白水,元琰闻城外鹤唳,谓是叫声,恐惧欲走。其夜,乂、宣开门出奔,城溃,元琰奔宠洲见杀。敬儿至江陵,诛攸之亲党,没入其财物数千万,善者悉以入私,送台者百不一焉。攸之于汤渚村自经死,居人送首荆州。敬儿使楯擎之,盖以青伞,徇诸市郭,乃送建邺。进爵爲公。

敬儿在雍州贪残,人间一物堪用,莫不夺取。于襄阳城西起宅,聚物货,宅大小殆侔襄阳。又欲移羊叔子堕泪碑,于其处置台。纲纪谏曰:“此羊太傅遗德,不宜迁动。”敬儿曰:“太傅是谁,我不识。”

及齐受禅,转侍中、中军将军,迁散骑常侍、车骑将军,置佐史。高帝崩,遗诏加开府仪同三司。于家窃泣曰:“官家大老天子可惜,太子年少,向我所不及也。”及拜,王敬则戏之,呼爲褚彦回。敬儿曰:“我马上所得,终不能作华林合勋也。”敬则甚恨焉。

初,敬儿微时,有妻毛氏,生子道门,而乡里尚氏女有色貌,敬儿悦之,遂弃毛氏而纳尚氏爲室。及居三司,尚氏犹居襄阳宅。虑不复外出,乃迎家口悉下至都,啓武帝,不蒙劳问。敬儿心自疑。及垣崇祖死,愈恐惧。性好卜术,信梦尤甚,初征荆州,每见诸将帅,不遑有馀计,唯叙梦云:“未贵时,梦居村中,社树欻高数十丈。及在雍州,又梦社树直上至天。”以此诱说部曲,自云贵不可言。由是不自测量,无知。又使于乡里爲谣言,使小儿辈歌曰:“天子在何处?宅在赤谷口,天子是阿谁?非猪如是狗。”敬儿家在冠军,宅前有地名赤谷。既得开府,又望班剑,语人曰:“我车边犹少班兰物。”

敬儿长自荒远,少习武事,既从容都下,又四方宁靖,益不得志。其妻尚氏亦曰:“吾昔梦一手热如火,而君得南阳郡;元徽中,梦一髀热如火,君得本州;建元中,梦半体热,寻得开府;今复举体热矣。”以告所亲,言其妻初梦次梦,又言“今举体热矣”。阉人闻其言说之,事达武帝。敬儿又遣使与蛮中交关,武帝疑有异志,永明元年,敕朝臣华林八关斋,于坐收敬儿。初,左右雷仲显常以盈满诫敬儿,不能从,至是知有变,抱敬儿泣,敬儿脱冠貂投地曰:“用此物误我。”及子道门、道畅、道休并伏诛,少子道庆见宥。后数年,上与豫章王嶷三日曲水内宴,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没,上由是言及敬儿,悔杀之。

敬儿始不识书,及爲方伯,乃习学读孝经、论语。初征爲护军,乃潜于密室中屏人学揖让答对,空中俯仰,妾侍窃窥笑焉。将拜三司,谓其妻嫂曰:“我拜后府开黄合。”因口自爲鼓声。初得鼓吹,羞便奏之。又于新林慈姥庙爲妾祈子祝神,口自称三公,其鄙俚如此。

始其母于田中卧,梦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而生敬儿,故初名苟儿。又生一子,因苟儿之名复名猪儿。宋明帝嫌苟儿名鄙,改爲敬儿,故猪儿亦改爲恭儿,位正员郎,谢病归本县,常居上保村,不肯出仕,与居人不异。与敬儿爱友甚笃。及闻敬儿败,走入蛮。后首出,原其罪。

崔慧景字君山,清河东武城人也。祖构,奉朝请。父系之,州别驾。

慧景少有志业,仕宋爲长水校尉。齐高帝在淮阴,慧景与宗人祖思同时自结。及高帝受禅,封乐安县子,爲都督、梁南秦二州刺史。永明四年,爲司州刺史。母丧,诏起复本任。慧景每罢州,辄倾资献奉,动数百万。武帝以此嘉之。十年,爲都督、豫州刺史。

郁林即位,慧景以少主新立,密与魏通,朝廷疑之。明帝辅政,遣梁武帝至寿春安慰之。慧景密啓送诚劝进。建武四年,爲度支尚书,领太子左率。

东昏即位,爲护军。时辅国将军徐世标专权号令,慧景备员而已。帝既诛戮将相,旧臣皆尽,慧景自以年宿位重,转不自安。及裴叔业以寿阳降魏,即授慧景平西将军,假节、侍中、护军如故。率军水路征寿阳。军顿白下将发,帝长围屏除,出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楼上,召慧景骑进围内,无一人自随,裁交数言,拜辞而去。慧景出至白下甚喜,曰:“颈非复小竖等所折也。”子觉爲直合将军,慧景密与之期。

时江夏王宝玄镇京口,闻慧景北行,遣左右余文兴说之曰:“朝廷任用群小,猜害忠贤,江、刘、徐、沈,君之所见,身虽鲁、卫,亦不知灭亡何时。君今段之举,有功亦死,无功亦死,欲何求所免。机不可失,今拥强兵,北取广陵,收吴、楚劲卒;身举州以相应,取大功如反掌耳。”慧景常不自安,闻言回应。

于时庐陵王长史萧寅、司马崔恭祖守广陵城,慧景以宝玄事告恭祖。恭祖先无宿契,口虽相和,心实不同。还以事告寅,共爲闭城计。寅心谓恭祖与慧景同,谓曰:“废昏立明,人情所乐,宁可违拒。”恭祖犹执不同。俄而慧景至,恭祖闭门不敢出。慧景知其异己,泣数行而去。

中兵参军张庆延、明岩卿等劝慧景袭取广陵,及密遣军主刘灵运间行突入。慧景俄系至,遂据其城。子觉至,仍使领兵袭京口。宝玄本谓大军并来,及见人少,极失所望,拒觉,击走之。恭祖及觉精兵八千济江。恭祖心本不同反,至蒜山,欲斩觉以军降京口,事既不果而止。

觉等军器精严,柳憕、沈佚之等谓宝玄曰:“崔护军威名既重,乃诚可见,既已唇齿,忽中道立异。彼以乐归之衆,乱江而济,谁能拒之。”于是登北固楼,并千蜡烛爲烽火,举以应觉。帝闻变,以右卫将军左兴盛假节、督都下水陆衆军。慧景停二日,便率大衆一时俱济江,趣京口,宝玄仍以觉爲前锋,恭祖次之,慧景领大都督爲衆军节度。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皆溃,左兴盛走,不得入宫,逃淮渚荻船中,慧景禽杀之。慧景称宣德皇后令,废帝爲吴王。

时柳憕别推宝玄,恭祖爲宝玄羽翼,不复承奉,慧景嫌之。巴陵王昭胄先逃人间,出投慧景,意更向之,故犹豫未知所立,此声颇泄。憕、恭祖始贰于慧景。又恭祖劝慧景射火箭烧北掖楼,慧景以大事垂定,后若更造,费用功多,不从其计。性好谈义,兼解佛理,顿法轮寺,对客高谈,恭祖深怀怨望。

先是,卫尉萧懿爲豫州刺史,自历阳步道征寿阳,帝遣密使告之。懿率军主胡松、李居士等自采石济岸,顿越城举火,台城中鼓叫称庆。恭祖先劝慧景遣二千人断西岸军,令不得度,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应散,不许。恭祖请击义师,又不许。乃遣子觉将精甲数千人度南岸,义师昧旦进战,觉大败。慧景人情离沮。

恭祖顿军兴皇寺,于东宫掠得女妓,觉来逼夺,由是忿恨。其夜,崔恭祖与骁将刘灵运诣城降。慧景乃将腹心数人潜去,欲北度江,城北诸军不知,犹爲拒战。城内出荡,杀数百人,慧景馀衆皆奔。

慧景围城凡十二日,军旅散在都下,不爲营垒。及走,衆于道稍散,单马至蟹浦,投渔人太叔荣之。荣之故爲慧景门人,时爲蟹浦戍,谓之曰:“吾以乐赐汝,汝爲吾觅酒。”既而爲荣之所斩,以头内鱿篮中担送都。

恭祖者,慧景宗人,骁果便马韒,气力绝人,频经军阵。讨王敬则,与左兴盛军容袁文旷争敬则首,诉明帝曰:“恭祖秃马绛衫,手刺倒敬则,故文旷得斩其首。以死易勋而见枉夺。若失此勋,要当刺杀左兴盛。”帝以其勇健,谓兴盛曰:“何容令恭祖与文旷争功。”慧景平后,恭祖系尚方,少时杀之。觉亡命爲道人,见执伏法。

觉弟偃,年十八便身长八尺,博涉书记,善虫篆,爲始安内史,藏窜得免。和帝西台立,以爲甯朔将军。中兴元年,诣公车尚书申冤,言多指斥,寻下狱死。

先是,东阳女子娄逞变服诈爲丈夫,粗知围棋,解文义,遍游公卿,仕至扬州议曹从事。事发,明帝驱令还东。逞始作妇人服而去,叹曰:“如此之伎,还爲老妪,岂不惜哉。”此人妖也。阴而欲爲阳,事不果故泄,敬则、遥光、显达、慧景之应也。旧史裴叔业有传,事终于魏,今略之云。

论曰:光武功臣所以能终身名者,岂唯不任职事,亦以继奉章、明,心存正嫡。王、陈拔迹奋飞,则建元、永明之运,身极鼎将,则建武、永明之朝。勋非往时,位踰昔等,礼授虽重,情分不交。加以主猜政乱,危亡虑及,举手扞头,人思自免。干戈既用,诚沦犯上之迹,敌国起于同舟,况又疏于此也。敬儿挟震主之勇,当鸟尽之运,内惑邪梦,迹涉觊觎,其至歼亡,亦其理也。慧景以乱济乱,能无及乎。


译文

王敬则,临淮射阳人。侨居在晋陵南沙县。母亲是个女巫,常常对别人说:“敬则出生的时候胞衣是紫色的,当时的时辰正好应该吹鸣鼓角。”别人笑她说:“你儿子可以为别人去吹号角。”

王敬则渐渐长大,而两个腋窝下面生有乳房,每个都有几寸长。曾经梦见自己骑着五色的狮子。他性格潇洒不羁,喜欢刀剑,曾经和暨阳县的官吏争斗,对他说:“我如果得了暨阳县,一定要鞭打你这个小吏的脊背。”那个官吏唾他的脸说:“你如果得了暨阳县,我也就得到司徒公了。”他杀狗贩卖,走遍了三吴。他曾被派遣到高丽,与高丽国的女子私通,因而不肯回来,结果被收监登录,然后才又返回。

他善于表演“拍张”杂技,身体左右带上刀戟。宋朝的前废帝让王敬则跳刀,高出白虎幢五六尺,没有接不中的。他频频地手拍大腿,拍张十分轻捷。后来补任侠毂队主,率领左右细铠武士,和寿寂之一起杀死了前废帝。等到明帝即位,任命他为直阁将军,封为重安县子。

王敬则少年的时候在草中打猎,有很多像黑豆一样的虫子聚集在他的身上,搔去才算摆脱,那些地方都在流血。王敬则很厌恶,找了一个道士给占卜,道士说:“这是封侯的祥瑞呀!”王敬则听了很高兴,所以便外出到京都去效力。

后来补任暨阳县令,从前和他争斗的官吏逃跑了。王敬则勒令他回来,待他十分宽厚。说:“我已经得了暨阳县,你什么时候得司徒公呢?”当年走到暨阳县陆主山下面,在一起的十几条船同时出发,惟独王敬则的船不走,他就让他弟弟下水推船,结果遇到了一口黑漆棺材。王敬则祷告说:“如果是吉利的话,让船迅速前进,我富贵以后一定重新安葬你。”不一会船就向前驶去。这次回到县里以后,他便把棺材收来埋葬。

那时正当兵乱以后,县里有一部分劫寇逃入山中,成为祸患,王敬则派人向劫寇的首领提议,让他出来自首,应该彼此谈判。外城有一座庙里的神十分凶恶,老百姓都很相信,王敬则便向神发誓,说一定不相辜负。抢劫者的首领出来以后,王敬则在庙中设了酒会,在座位上把他捉住捆绑起来,说:“我曾经向神宣誓,如果背弃了誓言,还给神十头牛。现在不能违背了庙神。”于是就杀了十头牛送给庙神,并且斩杀了那些劫寇,老百姓很高兴。

元徽二年(474),他随齐高帝在新亭抵御桂阳的贼兵,王敬则和羽林监陈显达、宁朔将军高道庆乘船迎战,大破贼兵的水军。事情平息后,他兼任南泰山太守、右侠毂主,转任越骑校尉、安成王车骑参军。苍梧王狂虐,左右的人不能自安。王敬则因为高帝有威名,诚心归顺为他服务,常常在下朝以后就前往领军府去。夜里穿着黑衣服,趴伏在路上,为高帝观望动静。高帝让王敬则在殿内探察。后来杨玉夫将要告发王敬则,王敬则驰马去见高帝,他们便穿着军服入宫。到了承明门,门卫怀疑不是苍梧王回来,王敬则怕让别人看见,用刀环塞住门上的小孔,叫喊开门十分紧急。卫尉丞颜灵宝窥见了高帝骑马立在门外,偷偷地对亲信说:“现在如果不开门让领军进来,天下就会由此大乱。”门开了,王敬则随着高帝进入殿中。

升明元年(477),调任辅国将军,兼任临淮太守,掌管殿内的守卫任务。沈攸之事件发生,提升王敬则为冠军将军。高帝进入朝堂担任守卫,袁粲起兵,联合领军刘韫、直阁将军卜伯兴等在宫内相应,实行了戒严,正要发难,王敬则开关突袭,把他们全部杀死。殿内暗地发动的事情全部平定,这确是靠了王敬则的力量。后来政治事务不论大小,皇帝一概委托给他。

王敬则不会念书,只认得名字,然而十分善于决断。齐台建立,他担任中领军。高帝将要接受禅让,建筑官员提议换掉太极殿的柱子。顺帝企图违抗皇上,不肯出宫让位。第二天应该到殿前举行仪式,顺帝逃往宫内。王敬则带着车子进到里面去迎接顺帝,说服劝导,让他出来,拉扯着让他上车。顺帝不肯上,止住眼泪对王敬则说:“想要杀掉我吗?”王敬则回答说:“只是出来住到别的宫殿罢了,您的先人取代司马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顺帝弹着手指哭泣说:“只希望自己的后身生生世世不再跟天王有因缘。”宫内的人都哭了,声音响彻宫外。顺帝拍着王敬则的手说:“一定不必过虑,应当给辅国将军赏钱十万。”

齐朝建元元年(479),出京担任都督、南兖州刺史,封为寻阳郡公。封王敬则的妻子怀氏为寻阳国夫人。

建元二年,魏军攻打淮河、泗水地区,王敬则很恐惧,丢弃守城返回京都,老百姓都惊散奔走。皇上因为他是功臣而没有问罪,让他做都官尚书,调任吴郡太守。郡中过去有很多强盗,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在路上拾到了别人丢掉的东西,王敬则就把他杀掉,以向公众宣示。从此路不拾遗,郡中没有强盗。又抓到一个小偷,便把他的亲属召来站在面前看着进行鞭打。他让小偷自身长期打扫街道,时间久了,就让小偷检举过去的小偷代替自己。小偷们恐怕被认出来,都逃走了,境内因此清平。有一天他到了乌程,从市场上经过,看见了屠户挂大秤称肉的横木,感叹说:“吴兴从前没有这个横木,这是我少年的时候在这里做的。”于是就把过去的朋友找来,饮酒话说平生,不觉得琐碎。调任护军,以家为军府。

建元三年,因为家中改葬的事离职,诏令追赠王敬则的母亲为寻阳国太夫人,又改封为侍中、抚军。高帝遗诏让王敬则以本官兼任丹阳尹,不久调任会稽太守,担任都督。永明二年(484),赠给乐队一部。会稽边缘地区连接湖海,民众不论士子、平民都要参加修塘的劳役。王敬则因为人力有余,全部折合为钱收缴上来交给财政部门,认为这样更为便利。皇上批准了。

永明三年,晋升封号为征东将军。宋朝广州刺史王翼之儿子的妾路氏残酷暴虐,杀死了随嫁的仆女,王翼之的儿子王法朗控告了她,王敬则把她交给山阴监狱处死。路氏家中控告,被有关部门上奏朝廷,山阴令刘岱因此获罪判决处死,皇上对王敬则说:“人命极关重要,是谁指示让杀她的?完全不上奏请示。”王敬则说:“是臣的意思。臣哪懂得什么是刑法,看到背后有事端,便说应该杀人。”刘岱也认罪,皇上于是赦免了他;王敬则免官,以公侯的身份兼管郡务。

后来与王俭一同在本官上面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当时徐孝嗣在崇礼门等候王俭,于是嘲笑他说:“今天可以说是二人连璧。”王俭说:“没想到老子与韩非同在一篇传记当中。”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敬则,王敬则高兴地说:“我本是南沙县的一个小吏,侥幸当上宫中将官,卷入政局才有今天,于是与王卫军同日封为三公,王敬则还有什么怨恨!”没有一点怨恨的神态。朝士们因此对他十分称赞。

永明十一年(493),封为司空。王敬则名位虽然通达,却不以富贵自居。当初作为闲散官吏出使魏朝,在北馆种了一棵柳树。后来员外郎虞长曜出使北方回来,王敬则问他说:“我过去种的那棵柳树,现在多大了?”虞长曜说:“虏邦中以为是甘棠呢!”武帝曾让大臣们作诗,王敬则说:“我差点落到了这家伙的框子里。”皇上问是怎么回事,王敬则说:“臣如果懂得书本,不过做个尚书令史罢了,哪有今天!”王敬则虽然不大懂得书本,但是性格十分机警,到郡上让办事人员宣读诉讼词,训示判决,都不失情理。

明帝辅佐政治,暗中有废除皇帝另立别人的意思。隆昌元年(494),把王敬则派出京城去做会稽太守,并担任都督。海陵王登基,提升他为太尉。明帝即位,担任大司马,朝廷的使者宣布任命的那天,天下大雨,洪水流淌,王敬则和文武大臣都大惊失色。一个客人在旁边说:“您向来都是这样,过去任命为丹阳尹、吴兴太守的时候也是这样。”王敬则非常高兴地说:“我的宿命当中应该得雨。”于是叫来羽仪,准备朝服、导引而出,听候任命,可是心里还是不自然,惊愕了许久。

明帝即位后杀了很多人,王敬则自己因为是高帝、武帝的旧臣,心中怀着忧虑和恐惧。明帝对他虽然外表礼节很厚,而内心却非常猜疑,加以防备,多次打听王敬则的饮食、健康。听说他已经衰老,而且又是住在内地,所以才感到稍微安定一些。后来派萧坦之率领斋阁的武士五百人到了晋陵,王敬则几个儿子都在京城,忧虑恐惧,无计可施。皇上知道了这种情况,向梁武帝询问对策,梁武帝说:“王敬则是个粗货,容易被感化,只需要赐给他子女玉帛,多给他一些使唤人员,这样就足够了。”皇上采纳了。

吴地人张思祖,是王敬则的主要谋士,是他府中的司马,经常奉命出使。皇上假装尽心地对待他,任命他为游击将军,让王敬则的世子王仲雄进入东部。王仲雄善于弹琴,江东有蔡邕的焦尾琴藏在主衣库中,皇上指示每五天一次提供给王仲雄。王仲雄在皇帝面前弹琴,作了一首《懊侬曲》,歌中说:“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又说:“君行不净心,那得恶人题。”明帝更加猜忌和惭愧。

永泰元年(498),皇上的疾病多次遇到危险,他派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配置兵士和属官,暗中防备王敬则。朝内外都传言将要对他采取行动。王敬则听说了,私下说:“东面现在有谁,就是要平我罢了。东面又哪里那么容易可平,我到了也不会接受他的金瓮。”金瓮就是指的毒酒。几个儿子十分恐惧,第五个儿子王幼隆派正员将军徐岳把这情况告诉给徐州行事谢緿并商量计策,如果一致的话就去报告王敬则。谢緿捉住徐岳驰马去告发。王敬则的城局参军徐庶的家在京口,他的儿子把这事秘密报告了徐庶,徐庶又告诉了王敬则的五官王公林。王公林是王敬则的同族兄弟的儿子,常常委托他办事,十分信任。王公林劝王敬则疾速上表请求赐儿子自杀,单独乘船星夜返回都城。王敬则说:“如果是这样,儿子们一定应该有个消息,暂且忍耐一夜吧。”这天夜里,他叫来了属下的官员们一块赌钱,对众人说:“你们诸位想让我采取什么办法?”没有人敢首先回答。防阁丁兴怀说:“长官只好这样做。”王敬则不作声。天明的时候,召来了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钟离祖愿,王敬则横握大刀,垂足而坐,问王询等人发兵可以有多少人,府库中现有多少银钱财物,王询、钟离祖愿的回答都不符合他的意愿,王敬则很生气,把他们拉出去斩了。王公林又劝王敬则说:“长官何不重新再想一想?”王敬则唾他的脸说:“小子,我做事和你小子有什么相关!”于是起兵,招集人马,配备服装,两三天便出发了。打算劫持前中书令何胤仍为中书令,长史王弄璋、司马张思祖制止他说:“何胤品格高蹈,一定不会答应,不答应就应该杀掉。办大事先杀朝中贤士,事情一定不利。”于是便率领甲兵一万人渡过浙江,他说:“应该作一篇檄文。”张思祖说:“您现在亲自还朝,怎么还用写这个?”于是就没有作。

朝廷派遣辅国将军前军司马左兴盛的直阁将军骑兵主将胡松的三千余人,在曲阿长冈构筑营垒;尚书左仆射沈文秀为持节、都督,屯驻在湖头,防守京口的道路。

王敬则依靠旧将领举事,老百姓担着篙背着锹跟随的人有十几万。到了武进陵的山口他伤心痛哭,坐着轿前进。遇到了左兴盛、山阳两座营寨,尽力攻打。官军抵挡不住,企图撤退而冲不出包围圈,各自拚死战斗。胡松率领骑兵冲杀他们的后部,未入兵籍的民丁没有武器,都被惊散。王敬则大叫找马,但上了两次都没有上去,左兴盛的军容袁文旷杀了他并且把人头传到京城。

这时候皇上的病情已经十分危险,王敬则仓促在东部起兵,朝廷震动而且恐惧。东昏侯在东宫议论打算叛变,派人到屋顶上了望,看见征虏亭失火,以为是王敬则到了,急忙穿戴打算逃走。有人告诉了王敬则,王敬则说:“檀公三十六计,走是上计,你们父子只是应该赶紧逃走。”大概是讥笑檀道济逃避魏朝的事。

王敬则军队开来,声势浩大,总共十天就失败了。当时六十四岁。朝廷把他的头涂上油漆存放在武器仓库中,到了梁朝的天监元年(502),他过去的部下夏侯..上表请求把他收葬,得到了允许。

 

张敬儿,南阳冠军人。父亲张丑,是郡将军,官做到节府参军。张敬儿少年时候就熟悉弓马、有胆气,喜欢射猎猛兽,发箭无不射中。南阳新野风俗多出骑射能手,而张敬儿臂力尤其大。逐渐官职做到了宁蛮行参军,跟随本郡人刘胡讨伐襄阳各地的山蛮,深入险阻地区,所到之处都把敌人打败。又去出击胡阳蛮人,官军撤退,张敬儿单马走在后面,贼军不能相抗。

山阳人王休佑镇守寿阳,寻求善于骑射的武士,张敬儿和襄阳的俞湛应选。张敬儿善于侍奉别人,于是受到宠爱,做了官长兼任参军。泰始初年,随着军府转为骠骑参军,被任命为中兵,率领军队讨伐义嘉的贼军,和刘胡在鹊尾洲相对抗,上奏明帝请求主管本郡。事情平定,任命他为南阳太守。

张敬儿做襄阳府将的时候,家里很贫穷,每到休假的时候就去打工自给。他曾经为城东吴泰家担水,和吴泰所喜爱的婢女私通。事情暴露,他将要被吴泰杀死,逃到了出卖的棺材里,把盖盖在上面,才得以幸免。后来在鹊尾洲,他启奏明帝说:“吴泰以丝帮助雍州刺史袁靑做弓弦,结为同党一齐反叛,如果事情平定的时候,我请求接受他的家财。”明帝答应了他。这时他便没收了吴氏家业,只有一个家人光着身子逃出,仆役财物价值几千万,都归张敬儿所有。以前所私通的婢女,被纳为妾。

后来他做了越骑校尉,桂阳王事件发生,他隶属于齐高帝屯驻在新亭。贼军箭和石头一齐发来,刘休范身穿白色衣服坐着车子到楼下慰劳。张敬儿与黄回告诉高帝请求用诈降来攻破他们。高帝说:“卿如果能办成事,一定把你的本州赏给你。”张敬儿便和黄回一起出了城南,扔下武器奔跑,大喊着要投降。刘休范很高兴,把他们召到了车子旁边。黄回假装传达高帝的秘密意旨,刘休范相信了。黄回看着张敬儿,张敬儿夺过刘休范的防身刀把他杀死,他身边的百十个人都跑散了。张敬儿拿着人头回到了新亭。授为骁骑将军,加任辅国将军。高帝设酒对张敬儿说:“不是卿的功劳,就没有今天。”

高帝认为张敬儿名位较轻,不想就让他主管襄阳这个重镇。张敬儿不停地请求,他说动高帝道:“沈攸之在荆州,您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不派敬儿前往防备他,恐怕对您是不利的。”高帝笑着而没有说话,便任命他为雍州刺史,加任都督,封为襄阳县侯。他的部队停泊在沔口,张敬儿乘着舴艋小舟过江,去见晋熙王刘燮。在江中遇到大风翻了船,身边健壮的人各自游水逃走,剩下两个小吏淹没在船下求张敬儿救他们,张敬儿用两掖挟着他们,随着船仰过来得以到了船上,就这样翻来覆去行了几十里,才得到有人迎接。丢掉了所带的信节,重新给他发了一个。

到了藩镇,和沈攸之建立了很深的交情,从而获得了他的活动情况,然后秘密地告诉了高帝,始终没有二心。他又和沈攸之的司马刘攘兵非常要好。等苍梧王废黜,张敬儿怀疑沈攸之会借这个机会起兵,秘密地询问刘攘兵,刘攘兵没有说什么,送给张敬儿马蹬一双。张敬儿便做了准备。升明元年(477)冬天,沈攸之反叛,派遣使者报告了张敬儿。张敬儿接待慰劳非常周到,设饭让他吃过以后,列开仪仗在大厅前面把他斩首。然后集合部队。侦察到沈攸之沿江而下,他便准备袭击江陵。张敬儿报告军变的使者到达京城,高帝大喜,晋升他为镇军将军,改为都督。

沈攸之到了郢城战败逃走,他的儿子沈元琰和兼长史江..、别驾傅宣等返回江陵。张敬儿的军队开到了白水,沈元琰听到城外鹤鸣,以为是人的叫声,十分恐惧打算逃走。当天夜里,江..、傅宣开门出逃,城内溃乱,沈元琰逃到宠洲被杀死。张敬儿到了江陵,杀死了沈攸之的亲党,没收他们的财物数千万,好的都入了私人手里,送到朝廷的不到百分之一。沈攸之在汤渚村自缢而死,当地人把他的人头送到荆州。张敬儿让人用盾举着,上面盖着青色的伞,在街市和外城巡游一周,然后送到建邺。晋升爵位为公。

张敬儿在雍州十分贪婪残暴,世上只要有一件物品能用,无不强夺过来。他在襄阳城西建起了一处宅院,宅院的大小几乎和襄阳城相等。他又想搬移羊叔子堕泪碑,在那里建一座台子。州中的主簿劝谏说:“这是羊太傅的遗德,不宜迁动。”张敬儿说:“太傅是谁?我不认识。”

齐帝接受禅让以后,他转任侍中、中军将军,调为散骑常侍、车骑将军,设置了辅佐官吏。高帝逝世,遗诏加升他为开府仪同三司。他在家里偷偷地哭着说:“官家大老天子真可惜死去了,太子年少,过去我和他都没有什么联系!”等到拜见的时候,王敬则给他开玩笑,称他为褚彦回。张敬儿说:“我是在马背上得到的地位,到底不能去做华林阁的功臣。”王敬则非常愤恨。

起初,张敬儿微贱的时候,有个妻子毛氏,生了个儿子叫道门,而同乡尚氏的女儿颇有美貌,张敬儿很喜欢她,于是便抛弃了毛氏而纳尚氏为妻。等他位居三司,尚氏还住在襄阳宅院中。考虑着以后不再外出,便把家里的人都接到京城居住,启奏了武帝,却没有得到武帝的慰问,张敬儿心里便生了疑惑。等到垣崇祖死后,越发恐惧。他性情爱好占卜,信梦尤其厉害,起初征讨荆州,每次见到各位将帅,顾不上别的事情,只是叙述梦中的情景说:“还没有富贵的时候,梦见住在村子里,村中的树很快地长到了几十丈高。后来在雍州,又梦见村中的树一直长到天上。”他以此诱骗部下,自称贵不可言。从此很不自量,十分无知。又派人在家乡造出谣言,让小该子唱道:“天子在何处,宅在赤谷口,天子是阿谁,非猪如是狗。”张敬儿家在冠军,宅前有个地方叫赤谷。得到开府以后,又望着仪仗,对别人说:“我车子旁边还缺少一些珍奇物品。”

张敬儿在荒远的地方长大,少年时候就练习武艺,既在京城发展,且又征讨四方,却越发感到不得志。他的妻子尚氏也说:“我从前梦见有一只手热得像火烧,而你得到了南阳郡;元徽年间(473~477),梦见一条大腿热得像火烧,你便得到了本州;建元年间(479~482),梦见半个身子热,不久就得到了开府;现在又全身都热了。”他把这些都告诉了他所亲近的人,说他妻子的初梦次梦,又说“现在全身都热了”。太监听到了他的话都互相说起,事情传到了武帝那里。张敬儿又派遣使者与蛮人来往,武帝怀疑他有异志。永明元年(483),下令让朝臣举行八关斋,在座位上把张敬儿抓了起来。起初,身边人员雷仲显常常劝诫张敬儿不要自满,他不肯听从,到现在知道有了变故,抱着张敬儿哭起来,张敬儿脱掉冠貂扔在地上说:“是这些东西害了我。”他的儿子道门、道畅、道休都被处死,少子道庆被宽免。后经数年,皇上与豫章王萧嶷在三月初三举行曲水内宴,舴艋小舟流到皇帝座位的前面覆没,皇上由此说起张敬儿,后悔不该把他杀死。

张敬儿开始没有读书,等做了地方长官,才学习《孝经》、《论语》。起初征调他担任护军,他便在密室中屏退了众人学揖让对答,对着空中一仰一俯,侍妾偷偷地看了发笑。将要封为三司时,对他的妻子、嫂子说:“我封官后府里要开个黄阁。”于是自己在口中学起了鼓声。刚得了乐队的时候,因为害羞而不让他们演奏。又在新林的慈姥庙中为他的妾向神灵祈求生子,嘴里自称三公,他就是这样的鄙俗。

开始他的母亲在田地里躺着,梦见一条狗的崽子有角而用嘴舔它。随后自己就怀孕生了张敬儿,所以起初名叫苟儿。又生了一个儿子,随着苟儿的名字又叫猪儿。宋明帝嫌苟儿的名字低俗,改为敬儿,所以猪儿也改为恭儿,位居正员郎,告病回到了本县,常常住在上保村,不肯出来做官,和居民没有什么区别。他和张敬儿友爱很深。等他听说张敬儿被杀,逃跑进入蛮人区。后又出来自首,朝廷宽恕了他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