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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书·列传·卷二十四

李百药

原文

孙搴陈元康杜弼

孙搴,字彦举,乐安人也。少厉志勤学,自检校御史再迁国子助教。太保崔光引修国史,频历行台郎,以文才著称。崔祖螭反,搴预焉,逃于王元景家,遇赦乃出。孙腾以宗情荐之,未被知也。会高祖西讨,登风陵,命中外府司马李义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共作檄文,二人皆辞,请以搴自代。高祖引搴入帐,自为吹火,催促之。搴援笔立成,其文甚美。高祖大悦,即署相府主簿,专典文笔。又能通鲜卑语,兼宣传号令。当烦剧之任,大见赏重。赐妻韦氏,既士人子女,又兼色貌,时人荣之。寻除左光禄大夫,常领主簿。

世宗初欲之邺,总知朝政,高祖以其年少未许。搴为致言,乃果行。恃此自乞特进,世宗但加散骑常侍。时又大括燕、恒、云、朔、显、蔚、二夏州、高平、平凉之民以为军士,逃隐者身及主人、三长、守令罪以大辟,没入其家。于是所获甚众,搴之计也。

搴学浅而行薄,邢邵尝谓之曰:“更须读书。”搴曰:“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尝服棘刺丸,李谐等调之曰:“卿棘刺应自足,何假外求。“坐者皆笑。司马子如与高季式召搴饮酒,醉甚而卒,时年五十二。高祖亲临之。子如叩头请罪,高祖曰:“折我右臂,仰觅好替还我。”子如举魏收、季式举陈元康,以继搴焉。赠仪同三司、吏部尚书、青州刺史。

陈元康,字长猷,广宗人也。父终德,魏济阴内史,终于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元康贵,赠冀州刺史,谥曰贞。元康颇涉文史,机敏有干用。魏正光五年,从尚书令李崇北伐,以军功赐爵临清县男。普泰中,除主书,加威烈将军。天平元年,修起居注。二年,迁司徒府记室参军,尤为府公高昂所信。后出为瀛州开府司马,加辅国将军。所历皆为称职,高祖闻而征焉。稍被任使,以为相府功曹参军,内掌机密。

高祖经纶大业,军务烦广,元康承受意旨,甚济速用。性又柔谨,通解世事。高祖尝怒世宗于内,亲加殴蹋,极口骂之。出以告元康,元康谏曰:“王教训世子,自有礼法,仪刑式瞻,岂宜至是。”言辞恳恳,至于流涕。高祖从此为之惩忿。时或恚挞,辄曰:“勿使元康知之。”其敬惮如此。高仲密之叛,高祖知其由崔暹故也,将杀暹。世宗匿而为之谏请。高祖曰:“我为舍其命,须与苦手。”世宗乃出暹而谓元康曰:“卿若使崔得杖,无相见也。”暹在廷,解衣将受罚,元康趋入,历阶而升,且言曰:“王方以天下付大将军,有一崔暹不能容忍耶?”高祖从而宥焉。世宗入辅京室,崔暹、崔季舒、崔昂等并被任使,张亮、张徽纂并高祖所待遇,然委任皆出元康之下。时人语曰:“三崔二张,不如一康。”魏尚书仆射范阳卢道虞女为右卫将军郭琼子妇,琼以死罪没官,高祖启以赐元康为妻,元康乃弃故妇李氏,识者非之。元康便辟善事人,希颜候意,多有进举,而不能平心处物,溺于财利,受纳金帛,不可胜纪,放责交易,遍于州郡,为清论所讥。

从高祖破周文帝于邙山,大会诸将,议进退之策。咸以为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元康曰:“两雄交战,岁月已久,今得大捷,便是天授,时不可失,必须乘胜追之。”高祖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济?”元康曰:“王前涉沙苑还军,彼尚无伏,今奔败若此,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高祖竟不从。以功封安平县子,邑三百户。寻除平南将军、通直常侍,转大行台郎中,徙右丞。及高祖疾笃,谓世宗曰:“邙山之战,不用元康之言,方贻汝患。以此为恨,死不瞑目。”高祖崩,秘不发丧,唯元康知之。

世宗嗣事,又见任待。拜散骑常侍、中军将军,别封昌国县公,邑一千户。侯景反,世宗逼于诸将,欲杀崔暹以谢之,密语元康。元康谏曰:“今四海未清,纲纪已定,若以数将在外,苟悦其心,枉杀无辜,亏废刑典,岂直上负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错前事,愿公慎之。”世宗乃止。高岳讨侯景未克,世宗欲遣潘相乐副之。元康曰:“相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且先王有命,称其堪敌侯景,公但推赤心于此人,则侯景不足忧也。”是时绍宗在远,世宗欲召见之,恐其惊叛。元康曰:“绍宗知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以致其诚款。元康欲安其意,故受之而厚答其书。保无异也。”世宗乃任绍宗,遂以破景。赏元康金五十斤。王思政入颍城,诸将攻之不能拔,元康进计于世宗曰:“公匡辅朝政,未有殊功,虽败侯景,本非外贼。今颍城将陷,原公因而乘之,足以取威定业。”世宗令元康驰驿观之。复命曰:“必可拔。”世宗于是亲征,既至而克,赏元康金百铤。

初,魏朝授世宗相国、齐王,世宗频让不受。乃召诸将及元康等密议之,诸将皆劝世宗恭应朝命,元康以为未可。又谓魏收曰:“观诸人语,专欲误王。我向已启王,受朝命,置官僚,元康叨忝或得黄门郎,但时事未可耳。”崔暹因间之,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欲以分元康权也。元康既贪货贿,世宗内渐嫌之,元康颇亦自惧。又欲用为中书令,以闲地处之,事未施行。

属世宗将受魏禅,元康与杨愔、崔季舒并在世宗坐,将大迁除朝士,共品藻之。世宗家苍头奴兰固成先掌厨膳,甚被宠昵。先是,世宗杖之数十,其人性躁,又恃旧恩,遂大忿恚,与其同事阿改谋害世宗。阿改时事显祖,常执刀随从,云若闻东斋叫声,即以加刃于显祖。是日值魏帝初建东宫,群官拜表。事罢,显祖出东止车门,别有所之,未还而难作。固成因进食,置刀于盘下而杀世宗。元康以身扞蔽,被刺伤重,至夜而终,时年四十三。杨愔狼狈走出,季舒逃匿于厕,库直纥奚舍乐扞贼死。是时秘世宗凶问,故殡元康于宫中,托以出使南境,虚除中书令。明年,乃诏曰:“元康识超往哲,才极时英,千仞莫窥,万顷难测。综核戎政,弥纶霸道,草昧邵陵之谋,翼赞河阳之会,运筹定策,尽力尽心,进忠补过,亡家徇国,扫平逋寇,廓清荆楚,申、甫之在隆周,子房之处盛汉,旷世同规,殊年共美。大业未融,山隤奄及,悼伤既切,宜崇茂典。赠使持节、都督冀定瀛殷沧五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冀州刺史,追封武邑县一千户,旧封并如故,谥曰文穆。赙物一千二百段。大鸿胪监丧事。凶礼所须,随由公给。”元康母李氏,元康卒后,哀感发病而终,赠广宗郡君,谥曰贞昭。

元康子善藏,温雅有鉴裁,武平末,假仪同三司、给事黄门侍郎。隋开皇中,尚书礼部侍郎。大业初,卒于彭城郡赞治。

元康弟谌,官至大鸿胪。次季璩,巨鹿太守,转冀州别驾。平秦王归彦反,季璩守节不从,因而遇害。赠卫尉卿、赵州刺史。

杜弼,字辅玄,中山曲阳人也,小字辅国。自序云,本京兆杜陵人,九世祖骜,晋散骑常侍,因使没赵,遂家焉。祖彦衡,淮南太守。父慈度,繁畤令。弼幼聪敏,家贫无书,年十二,寄郡学受业,讲授之祭,师每奇之。同郡甄琛为定州长史,简试诸生,见而策问,义解闲明,应答如响,大为琛所叹异。其子宽与弼为友。州牧任城王澄闻而召问,深相嗟赏,许以王佐之才。澄、琛还洛,称之于朝,丞相高阳王等多相招命。

延昌中,以军功起家,除广武将军、恒州征虏府墨曹参军,典管记。弼长于笔札,每为时辈所推。孝昌初,除太学博士,带广阳王骠骑府法曹行参军,行台度支郎中。还,除光州曲城令。为政清静,务尽仁恕,词讼止息,远近称之。时天下多难,盗贼充斥,征召兵役,途多亡叛,朝廷患之。乃令兵人所赍戎具,道别车载;又令县令自送军所。时光州发兵,弼送所部达北海郡,州兵一时散亡,唯弼所送不动。他境叛兵并来攻劫,欲与同去。弼率所领亲兵格斗,终莫肯从,遂得俱达军所。军司崔钟以状上闻。其得人心如此。普泰中,吏曹下访守令尤异,弼已代还,东莱太守王昕以弼应访。弼父在乡,为贼所害,弼行丧六年。以常调除御史,加前将军、太中大夫,领内正字。台中弹奏,皆弼所为。诸御史出使所上文簿,委弼覆察,然后施行。

迁中军将军、北豫州、骠骑大将军府司马。未之官,仪同窦泰总戎西伐,诏弼为泰监军。及泰失利自杀,弼与其徒六人走还,陕州刺史刘贵锁送晋阳。高祖诘之曰:“窦中尉此行,吾前具有法用,乃违吾语,自取败亡。尔何由不一言谏争也?”弼对曰:“刀笔小生,唯文墨薄技,便宜之事,议所不及。”高祖益怒。赖房谟谏而获免。左迁下灌镇司马。

元象初,高祖征弼为大丞相府法曹行参军,署记室事,转大行台郎中,寻加镇南将军。高祖又引弼典掌机密,甚见信待。或有造次不及书教,直付空纸,即令宣读。弼尝承间密劝高祖受魏禅,高祖举杖击走之。相府法曹辛子炎谘事,云须取署,子炎读“署”为“树”。高祖大怒曰:“小人都不知避人家讳!”杖之于前。弼进曰:“《礼》,二名不偏讳,孔子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子炎之罪,理或可恕。”高祖骂之曰:“眼看人瞋,乃复牵经引《礼》!”叱令出去。弼行十步许,呼还,子炎亦蒙释宥。世子在京闻之,语杨愔曰:“王左右赖有此人方正,庶天下皆蒙其利,岂独吾家也。”

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洁,言之于高祖。高祖曰:“弼来,我语尔。天下浊乱,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不相饶借,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及将有沙苑之役,弼又请先除内贼,却讨外寇。高祖问内贼是谁。弼曰:“诸勋贵掠夺万民者皆是。”高祖不答,因令军人皆张弓挟矢,举刀按槊以夹道,使弼冒出其间,曰:“必无伤也。”弼战栗汗流。高祖然后喻之曰:“箭虽注不射,刀虽举不击,槊虽按不刺,尔犹顿丧魂胆。诸勋人身触锋刃,百死一生,纵其贪鄙,所取处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弼于时大恐,因顿颡谢曰:“愚痴无智,不识至理,今蒙开晓,始见圣达之心。”

后从高祖破西魏于邙山,命为露布,弼手即书绢,曾不起草。以功赐爵定阳县男,邑二百户,加通直散骑常侍、中军将军。奉使诣阙,魏帝见之于九龙殿,曰:“朕始读《庄子》,便值秦名,定是体道得真,玄同齐物。闻卿精学,聊有所问。经中佛性、法性为一为异?”弼对曰:“佛性法性,止是一理。”诏又问曰:“佛性既非法性,何得为一?”对曰:“性无不在,故不说二。”诏又问曰:“说者皆言法性宽,佛性狭,宽狭既别,非二如何?”弼又对曰:“在宽成宽,在狭成狭,若论性体,非宽非狭。”诏问曰:“既言成宽成狭,何得非宽非狭?若定是狭,亦不能成宽。”对曰:“以非宽狭,故能成宽狭,宽狭所成虽异,能成恒一。”上悦称善。乃引入经书库,赐《地持经》一部,帛一百匹。平阳公淹为并州刺史,高祖又命弼带并州骠骑府长史。

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自在军旅,带经从役。注老子《道德经》二卷,表上之曰:“臣闻乘风理弋,追逸羽于高云;临波命钩,引沉鳞于大壑。苟得其道,为工其事,在物既尔,理亦固然。窃惟《道》、《德》二经,阐明幽极,旨冥动寂,用周凡圣。论行也清净柔弱,语迹也成功致治。实众流之江海,乃群艺之本根。臣少览经书,偏所笃好,虽从役军府,而不舍游息。钻味既久,斐{文}如有所见,比之前注,微谓异于旧说。情发于中而彰诸外,轻以管窥,遂成穿凿。无取于游刃,有惭于运斤。不足破秋毫之论,何以解连环之结。本欲止于门内,贻厥童蒙,兼以近资愚鄙,私备忘阙。不悟姑射凝神,汾阳流照,盖高之听卑,迩言在察。春末奉旨,猥蒙垂诱,今上所注《老子》,谨冒封呈,并序如别。”诏答云:“李君游神冥窅,独观恍惚,玄同造化,宗极群有。从中被外,周应可以裁成;自己及物,运行可以资用。隆家宁国,义属斯文。卿才思优洽,业尚通远,息栖儒门,驰骋玄肆,既启专家之学,且畅释老之言。户列门张,途通径达,理事兼申,能用俱表,彼贤所未悟,遗老所未闻,旨极精微,言穷深妙。朕有味二经,倦于旧说,历览新注,所得已多,嘉尚之来,良非一绪。已敕杀青编,藏之延阁。”又上一本于高祖,一本于世宗。

武定中,迁卫尉卿。会梁遣贞阳侯萧明等入寇彭城,大都督高岳、行台慕容绍宗率诸军讨之,诏弼为军司,摄台左右。临发,世宗赐胡马一匹,语弼曰:“此厩中第二马,孤恒自乘骑,今方远别,聊以为赠。”又令陈政务之要可为鉴戒者,录一两条。弼请口陈曰:“天下大务,莫过赏罚二端,赏一人使天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人服。但能二事得中,自然尽美。”世宗大悦曰:“言虽不多,于理甚要。”握手而别。破萧明于寒山,别与领军潘乐攻拔梁潼州,仍与岳等抚军恤民,合境倾赖。

六年四月八日,魏帝集名僧于显阳殿讲说佛理,弼与吏部尚书杨愔、中书令邢邵、秘书监魏收等并侍法筵。敕弼升师子座,当众敷演。昭玄都僧达及僧道顺并缁林之英,问难锋至,往复数十番,莫有能屈。帝曰:“此贤若生孔门,则何如也?”

关中遣仪同王思政据颍州,太尉高岳等攻之。弼行颍州事,摄行台左丞。时大军在境,调输多费,弼均其苦乐,公私兼举,大为州民所称。颍州之平也,世宗曰:“卿试论王思政所以被擒。”弼曰:“思政不察逆顺之理,不识大小之形,不度强弱之势,有此三蔽,宜其俘获。”世宗曰:“古有逆取顺守,大吴困于小越,弱燕能破强齐。卿之三义,何以自立?”弼曰:“王若顺而不大,大而不强,强而不顺,于义或偏,得如圣旨。今既兼备众胜,鄙言可以还立。”世宗曰:“凡欲持论,宜有定指,那得广包众理,欲以多端自固?”弼曰:“大王威德,事兼众美,义博故言博,非义外施言。”世宗曰:“若尔,何故周年不下,孤来即拔?”弼曰:“此盖天意欲显大王之功。”

显祖引为兼长史,加卫将军,转中书令,仍长史。进爵定阳县侯,增邑通前五百户。弼志在匡赞,知无不为。显祖将受魏禅,自晋阳至平城都,命弼与司空司马子如驰驿先入,观察物情。践祚之后,敕命左右箱入柏阁。以预定策之功,迁骠骑将军、卫尉卿,别封长安县伯。

尝与邢邵扈从东山,共论名理。邢以为人死还生,恐为蛇画足。弼答曰:“盖谓人死归无,非有能生之力。然物之未生,本亦无也,无而能有,不以为疑,因前生后,何独致怪?”邢云:“圣人设教,本由劝奖,故惧以将来,理望各遂其性。”弼曰:“圣人合德天地,齐信四时,言则为经,行则为法,而云以虚示物,以诡劝民,将同鱼腹之书,有异凿楹之诰,安能使北辰降光,龙宫韫椟。就如所论,福果可以熔铸性灵,弘奖风教,为益之大,莫极于斯。此既真教,何谓非实?”邢云:“死之言澌,精神尽也。”弼曰:“此所言澌,如射箭尽,手中尽也。《小雅》曰‘无草不死’,《月令》又云‘靡草死’,动植虽殊,亦此之类。无情之卉,尚得还生,含灵之物,何妨再造。若云草死犹有种在,则复人死亦有识。识种不见,谓以为无者。神之在形,亦非自瞩,离朱之明不能睹。虽孟轲观眸,贤愚可察;钟生听曲,山水呈状。乃神之工,岂神之质。犹玉帛之非礼,钟鼓之非乐,以此而推,义斯见矣。”邢云:“季札言无不之,亦言散尽,若复聚而为物,不得言无不之也。”弼曰:“骨肉下归于土,魂气则无不之,此乃形坠魂游,往而非尽。如鸟出巢,如蛇出穴。由其尚有,故无所不之,若令无也,之将焉适?延陵有察微之识,知其不随于形;仲尼发习礼之叹,美其斯与形别。若许以廓然,然则人皆季子。不谓高论,执此为无。”邢云:“神之在人,犹光之在烛,烛尽则光穷,人死则神灭。”弼曰:“旧学前儒,每有斯语,群疑众惑,咸由此起。盖辨之者未精,思之者不笃。窃有末见,可以核诸。烛则因质生光,质大光亦大;人则神不系于形,形小神不小。故仲尼之智,必不短于长狄;孟德之雄,乃远奇于崔琰。神之于形,亦犹君之有国。国实君之所统,君非国之所生。不与同生,孰云俱灭?”邢云:“舍此适彼,生生恒在。周、孔自应同庄周之鼓缶,和桑扈之循歌?”弼曰:“共阴而息,尚有将别之悲;穷辙以游,亦与中途之叹。况曰联体同气,化为异物,称情之服,何害于圣。”邢云:“鹰化为鸠,鼠变为鴽,黄母为鳖,皆是生之类也。类化而相生,犹光去此烛,复然彼烛。”弼曰:“鹰未化为鸠,鸠则非有。鼠既二有,何可两立。光去此烛,得燃彼烛,神去此形,亦托彼形,又何惑哉?”邢云:“欲使土化为人,木生眼鼻,造化神明,不应如此。”弼曰:“腐草为萤,老木为蝎,造化不能,谁其然也?”其后别与邢书云:“夫建言明理,宜出典证,而违孔背释,独为君子。若不师圣,物各有心,马首欲东,谁其能御?奚取于适衷,何贵于得一。逸韵虽高,管见未喻。”前后往复再三,邢邵理屈而止,文多不载。

又以本官行郑州事,未发,为家客告弼谋反,收下狱,案治无实,久乃见原。因此绝朝见。复坐第二子廷尉监台卿断狱稽迟,与寺官俱为郎中封静哲所讼。事既上闻,显祖发忿,遂徙弼临海镇。时楚州人东方白额谋反,南北响应,临海镇为贼师张绰、潘天合等所攻,弼率厉城人,终得全固。显祖嘉之,敕行海州事,即所徙之州。在州奏通陵道并韩信故道。又于州东带海而起长堰,外遏咸潮,内引淡水。敕并依行。转徐州刺史,未之任,又除胶州刺史。

弼儒雅宽恕,尤晓史职。所在清洁,为吏民所怀。耽好玄理,老而愈笃。又注《庄子·惠施篇》、《易上下系》,名《新注义苑》,并行于世。弼性质直,前在霸朝,多所匡正。及显祖作相,致位僚首,初闻揖让之议,犹有谏言。显祖尝问弼云:“治国当用何人?”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显祖以为此言讥我。高德政居要,不能下之,乃于众前面折云:“黄门在帝左右,何得闻善不惊,唯好减削抑挫!”德政深以为恨,数言其短。又令主书杜永珍密启弼在长史日,受人请属,大营婚嫁。显祖内衔之。弼恃旧,仍有公事陈请。十年夏,上因饮酒,积其愆失,遂遣就州斩之,时年六十九。既而悔之,驿追不及。长子蕤、第四子光远徙临海镇。次子台卿,先徙东豫州。乾明初,并得还邺。天统五年,追赠弼使持节、扬郢二州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扬州刺史,谥曰文肃。

蕤、台卿,并有学业。台卿文笔尤工,见称当世。蕤字子美,武平中大理少卿,兼散骑常侍,聘陈使主。末年,吏部郎中。隋开皇中,终于开州刺史。台卿字少山,历中书、黄门侍郎,兼大著作、修国史。武平末,国子祭酒,领尚书左丞。周武帝平齐,命尚书左仆射阳休之以下知名朝士十八人随驾入关,蕤兄弟并不预此名。台卿后虽被征,为其聋疾放归。隋开皇中,征为著作郎,岁馀以年老致事,诏许之。特优其礼,终身给禄,未几而终。

史臣曰:孙搴便藩左右,处文墨之地,入幕未久,情义已深。及仓卒致殒,高祖折我右臂,虽戎旌未卷,爱惜才子,不然何以成霸王之业。太史公云:“非死者难,处死者难。”“或重于太山,或轻于鸿毛。”斯其义也。元康以智能才干,委质霸朝,绸缪帷幄,任寄为重。及难无苟免,忘生殉义,可谓得其地焉。杨愔自谓异行奇才,冠绝夷等,弑逆之际,趋而避之,是则非处死者难,死者亦难也。显祖弱龄藏器,未有朝臣所知,及北宫之难,以年次推重,故受终之议,时未之许焉。杜弼识学甄明,发言谠正,禅代之际,先起异图。王怒未息,卒蒙显戮。直言多矣,能无及是者乎?

赞曰:彦举驱驰,才高行诐。元康忠勇,舍生存义。卬卬辅玄,思极谈天,道亡时晦,身没名全。


译文

孙搴,字彦举,乐安人氏。少时厉志好学,从检校御史迁为国子助教。太保崔光推荐其撰修国史,后又做过行台郎,因文才而被世人称许。由于参与过崔祖螭的反叛活动,被迫逃到王元景家中躲藏,得大赦令才出门。孙腾看在宗族的情份上向朝廷举荐,但没有得到任用。

高祖西讨,登风陵,请中外府司马李义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同作檄文,二人推辞,要求搴帮忙代作。高祖带搴进入军帐,亲自为他生火取暖,催促他快些动笔。搴提笔后一气呵成,且文辞极其华美。高祖十分高兴,马上任命他为相府主簿,专掌文笔。搴通晓鲜卑语,加之宣传号令,十分称职,大得高祖敬重。赐给妻子韦氏,韦氏是士人的女儿,而且十分漂亮,因此时人都很钦佩。寻除左光禄大夫,常掌领主簿。

世宗最初想去邺城,总揽朝政,高祖认为年纪太小,没有同意。搴就为世宗游说,高祖才同意放行。凭借此事,搴向朝廷请求特进,世宗却只给了他一个散骑常侍。此时朝廷又大括燕、恒、云、朔、显、蔚、二夏州、高平、平凉的民众充任军士,逃亡、隐身者牵涉到主人、三长、守令,并处以大辟之刑,还没收其家人财产。这样征到了许多兵士,这是孙搴的主意。

搴学问浅显、德行鄙薄。邢邵曾对他说:“你必须好好读书。”搴说:“我精骑三千,抵御你几万老弱病残的士卒绰绰有余。”搴曾服食棘刺丸,李谐等人调笑他说:“你身上的棘刺多得很,何必再补充?”满座人大笑。司马子如和高季式请他喝酒,由于喝得太多,醉死了。死时只有五十二岁。高祖亲自来向遗体告别。子如叩头,向高祖请罪。高祖说:“你折断了我的右臂,必须找一个来还给我。”子如推举魏收,季式荐引陈元康,以接替孙搴。朝廷赠搴仪同三司、吏部尚书、青州刺史。

陈元康,字长猷,广宗人氏。父终德,魏济阴内史,终于镇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位上。元康贵盛,赠冀州刺史,谥号贞。元康广涉文史,机敏有才气。魏正光五年(524),跟随尚书令李崇北伐,以军功赐爵临清县男。普泰中,除主书,加威烈将军。天平元年(534),撰修起居注。二年,迁司徒府记室参军,尤受府公高昂信任和礼遇。出朝为瀛州开府司马,加辅国将军。所任之处都很称职,高祖知道后就把他召了去。慢慢地受到重用,为相府功曹参军后,便掌管了机密。

高祖图谋大业,所以军务繁剧,元康承受意旨后,理事又快又好。元康柔顺谨慎,通晓时事。高祖有次对世宗不满,当着家里人的面殴打,还破口大骂,事完后告诉了元康。元康进谏说:“大王教训世子,自有礼法规定,您应该依照仪刑办事,而不必动手动脚。”言辞恳切,甚至流了眼泪。从此之后,高祖再也不对世宗非礼了。即使忍无可忍,动了手脚,就要说:“千万不要让陈元康知道。”高祖对他敬重畏惮,即可见一斑。高仲密反叛,高祖晓得是因为崔暹的作用,想杀掉暹。世宗隐匿好崔暹后,接着去求情。高祖说:“看在你的面上,我饶他一命,但要狠揍一顿才好。”世宗就放出崔暹,对元康说:“你若让暹挨打,我就再也不同你见面了。”暹入军帐,脱下衣服准备接受惩罚。元康快步走了进来,沿着台阶边上边说:“大王刚要把天下托付给大将军,难道连一崔暹也不能原谅?”高祖听从建议宽免了崔暹。世宗入朝辅政,崔暹、崔季舒、崔昂等同受信任,虽然张亮、张徽纂等得到高祖礼遇,但其职位都在元康之下。时人评论说:“三崔二张,不如一康。”魏尚书仆射范阳卢道虔之女是右卫将军郭琼儿子的媳妇,琼因死罪没官,高祖启奏朝廷,请将其儿媳赐给元康为妻,元康便休掉了发妻李氏,对此人们议论纷纷。元康逢迎谄媚善事人,而且会看脸色、能揣摸心思,举荐之人很多,但他不能平心待物,喜好财货,受纳钱帛,不可计算,放债交易,遍于州郡,所以受到了清议的讽讥。

随从高祖在邙山打败了周文帝,之后大会诸将,讨论进退的计划。各位将领认为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能乘胜追击。元康说:“两雄交战,岁月已久,今天大胜,便是天意,时不可失,应该乘胜追击。”高祖说:“如果碰上了周的伏兵,我怎么处理?”元康说:“前些日子大王从沙苑撤军,他们都没有设伏,今天他们败到如此地步,哪能制定出周密计划?假若舍弃而不追击,一定会成为大王的心腹之患。”高祖始终没有听从。以功封安平县子,食邑三百户。不久除平南将军、通直常侍,转大行台郎中,徙为右丞。当高祖病重时,对世宗说:“邙山之战,没有采纳元康的建议,正好给你留下了祸患,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因此死也闭不上眼睛。”高祖死,秘不发丧,只有元康一个人知道。

世宗主事,元康又得恩宠。拜散骑常侍、中军将军,别封昌国县公,食邑千户。侯景反叛,世宗被诸将所逼,想杀崔暹向诸将道歉。世宗偷偷地将其打算告诉了元康。元康进谏说:“如今四海未清,纲纪已定。如果认为几位大将在外,想赢得他们的欢心,而枉杀无辜,损害刑典,这难道不是上负天神,那么下边怎样安定黎庶呢?晁错的教训,希望您牢牢记住。”听了元康的话,世宗才没有行动。高岳讨伐侯景没有获胜,世宗想派潘相乐作他的助手。元康说:“相乐不善于随机应变,不如让慕容绍宗去,再说,先王有命,称能与侯景抗衡的,只有绍宗,您真心诚意地对待他,那么侯景之乱就不用放在心上了。”这时绍宗在很远的地方,世宗想召见他,又担心他惊疑而生叛意。元康说:“绍宗知道我特受恩宠,派人给我送来金子,表示对霸朝的忠心。元康想让他安下心来,所以接受了他的金子还认真地给他写了回信。我可以保证他不会生出异心。”世宗拜绍宗为将,很快打败了侯景。帝奖赏给元康金五十斤。王思政入据颍城,诸将攻打他,却没有成功。元康向世宗献计说:“您辅佐朝政,还没有立下大功,虽然打败了侯景,但侯景不是外贼。如今颍城将要被攻破,希望您借此机会,一举下城,便可奠定大的事业了。”世宗命令元康骑驿站的马火速考察颍城情况。回来报告说:“肯定可以攻下来。”于是世宗亲自领兵攻打,一到城下,就取得了胜利。世宗因此赏元康金百铤。

当初,魏朝授给世宗相国、齐王,世宗极力推辞不受。又召集诸将以及元康密议,将领们都劝世宗接受朝命。元康却不同意。他对魏收说:“听人们的话,是想让大王犯错误。我早就启奏大王,受朝命,置官僚,元康或许有幸得黄门侍郎之职,但现在的形势却不允许这样。”崔暹乘机介入,推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想削弱元康的权力。由于元康贪求货财贿赂,世宗渐渐地嫌弃着他,元康也开始害怕起来。世宗想让他作中书令,用闲职来处置,但没来得及施行。

世宗将受魏禅,元康与杨愔、崔季舒都坐在世宗的身边,计划对朝士分别品藻,然后进行大规模地升迁除授。世宗家中的苍头奴兰固成掌管厨房膳食,极受宠幸。早些时候,世宗杖打了他几十下,他是梁朝的人,性情急躁,又依仗着旧恩,因而极为恚愤,与其同事阿改企图谋害世宗。这时阿改服侍显祖,常常带着刀剑侍从左右,说“如果听到东斋高声喊叫”,就马上砍下显祖的脑袋。这天,正好东宫建成,群官向魏帝祝贺。贺礼结束,显祖出东止车门,想到别的地方去,没有返回来,祸难就开始了。兰固成乘献食之机,拿出事先藏在食盘中的刀向世宗刺去。元康以身阻挡,也被刺成重伤,到晚上就咽了气,时年四十有三。杨忄音仓惶逃出,季舒躲藏在厕所里,库真都督纥奚舍乐同贼搏斗而死。这时没有公布世宗的凶讯,所以就将元康殡在宫中,对外说他出使到南方去了,还假意擢升他为中书令。第二年,帝下诏书说:“元康才识越超往昔的贤人,品行为时代的楷模,可谓千仞莫窥,万顷难测。参议军事,统摄霸道,草昧邵陵之谋,翼赞河阳之会,运筹定策,尽心尽力,进忠补过,亡家殉国。扫平贼寇,廓清荆楚,申、甫在西周,子房处刘汉,旷世同规,殊年共美。大业未成,山崩地坼,悼伤既切,宜崇仪典。赠使持节,都督冀、定、瀛、殷、沧五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冀州刺史,追封给武邑县一千户,旧封全部保存,谥号文穆。赙物一千二百段。大鸿胪卿监护丧事。凶礼所需要支出的钱财物品,一律从国库开支。”元康母李氏,在其子死后,因悲伤过度暴病而亡,朝廷赠其广宗郡君,谥号贞昭。

元康子善藏,温文尔雅有识人之鉴,武平末假仪同三司、给事黄门侍郎。隋开皇中,为尚书礼部侍郎。大业初,死在彭城郡赞治位上。

元康弟谌,官至大鸿胪。次弟季璩,巨鹿太守,转冀州别驾。平秦王归彦反叛,季璩守节不降,因此被害。赠卫尉卿、赵州刺史。

杜弼,字辅玄,中山曲阳人氏,小字辅国。自序说,本是京兆杜陵人氏,弼曾同邢邵扈从到东山,两人一起讨论名理问题。邢认为人死再生,大概是画蛇添足。弼回答说:“一般说来,人死为归无,没有了再生的力量。当然啦,物未生之前,本来也是无,无而能够有,不应怀疑。因为前生出后,这有什么奇怪?”邢说:“圣人设立教令,本是为了劝奖,故让民众警戒将来,希望能够成就自己的品性。”弼说:“圣人合德天地,齐信四时,言语为经,行动为法,还说以虚示物,以诡劝民,与鱼腹之书相同,和凿楹之诰有异,怎能让北斗星生光,龙宫藏宝?就像你讲的那样,福果然可以熔铸性情,光大风教,益处之多,没有能够超过它的了。这是真正的教化,为什么说不是实在的?”邢答:“死又可以说成‘澌’,讲的是精神尽了。”弼问:“你所说的澌,就像将箭全部射出,手中再也没有了。《小雅》说‘没有草能够活过冬天’,《月令》也云‘所有的草死了’,动物植物虽有区别,也属于这一类。无情性的花卉,尚可以再生,饱含灵气的物事,为何不能重造。假如说草死还有种在,那么人死也有意识存在。看不见意识、种子,就认为是无。神借助形表现,也不能自己看到自己,离朱的眼睛最好也无法瞧见。虽然蒋济看人的眼睛,能够察觉到是贤是愚;钟子期听曲,觉察到山水也有了情感。这乃是精神的巧妙,岂能说是精神的本体?就像玉帛不是礼,钟鼓不是乐,依此而推论,其意思就很明确了。”邢又说:“季札讲‘无不之’,也言‘散尽’,如果重新聚合而为物,就不能讲‘无不亡’了。”弼又道:“骨肉不入黄泉,那么魂气就‘无不之’了。这便是形坠魂游,去了而不是尽。如鸟出巢,如蛇离洞。因为还有,所以无所不至;若令没有,又将往哪里去?延陵有察微的本领,知道神不随从于形;仲尼发出习礼的感叹,赞美神与形的区别。若允许扩张的话,那么人人都是季札了。不说是高论,坚持此点就是无。”邢道:“神依附于人体,就像光离不开烛,烛烧完光也就熄灭了,人死,精神也就灭亡了。”弼说:“前儒旧学,常讲这样的话,群疑众惑,都是由此产生出来的。可以说是辨别的人不精明,思考的人不专一。我有一点不成熟的看法,可以核实。烛因本体而生光,本体大光也大;人则是神不系于形,形小神却不一定小。因此仲尼的智慧,一定比长狄高;曹孟德的雄武,远远地超过了崔琰。神对于形,就像君王拥有国家。国家是君王统治的,但君王却不是国家生出来的。不与它一同生出来,怎么能够一块灭亡?”邢问:“舍此往彼,生生常在。周、孔自当与庄周鼓缶一样,和桑扈循歌相同?”弼答:“同在一树荫下歇息,还有即将告别的悲伤;穷尽车辙印而游玩,也会在中途发生感叹。何况是联体同气,变化成了别的东西,符合心意的事情,对智慧有何害处?”邢说:“鹰变成鸠,鼠变成如鸟,黄母变成鳖,都是有生命之类的东西。类化而相生,就如光离开了此烛,又去点燃了彼烛。”弼说:“鹰没有变化成鸠时,鸠是没有的。鼠未变成如鸟前,如鸟是没有的。既然不是两种东西同时都有,怎么可能两相对立?光离开此烛,能够点燃彼烛,神离开此形,则寄托于彼形,那有什么两样?”邢说:“想让土化成人,树木生出眼鼻,造化神明,不当这样。”弼说:“腐草中飞出流萤,朽木中爬出蝎虫,如果不是造化,那又是什么致使出现这种现象呢?”

之后又给邢邵写信说:“立言明理,当据经典,违儒背佛,只有君子。如不法圣,物各有性,马首欲东,谁人能御?为什么取于适中,怎能贵于得一。逸韵虽然极高,但管见也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前后来往了许多次书信,邢邵被杜弼驳倒了,因文字太多我们不准备抄录了。

又以本官行郑州刺史事,还没有动身上路,就被家客告发谋反,收押监狱,审查不实,很久才受宽大。弼因此再也不朝见皇帝了。不久又由于第二子廷尉监台卿断狱拖延时间受到牵连,与寺官一同遭郎中封静哲的起诉。事情已向皇帝作了报告,显祖发火,于是把弼流放到了临海镇。这时楚州人东方白额谋反,南北响应,临海镇被贼帅张绰、潘天合等人围攻,弼带领全城军民奋起抵抗,终于保全了城池。显祖得报,给予嘉奖,敕弼行海州刺史事。海州就是他的流放州。在海州奏请修通陵道和韩信的旧道。又在州东沿海筑起长堰,对外拦截咸潮,对内导引淡水。帝敕令一同办理。转任徐州刺史,未赴任,又拜胶州刺史。

弼儒雅宽厚,尤其通晓吏职。在官清洁,被吏民怀念。喜好玄理,年龄越大越是专一。又注《庄子·惠施篇》、《易·上下系》,名之为《新注义苑》,同在社会上流行。弼性格率直,前在神武的霸朝,对高祖多有匡正。显祖为丞相后,弼位在僚首,初听揖让之议,还有谏诤。显祖曾问弼:“治理国家应该用什么样的人?”答:“鲜卑是车马客,当用中国人。”显祖认为弼的话是讥讽。高德政执掌大政,弼不想屈居其下,就当着众人的面折损说:“黄门在帝的前后左右,为什么闻善不惊,却喜欢削减抑压?”德政极其愤恨,多次说弼的坏话。他又令主书杜永珍秘密上书,说弼作长史时,受人好处,大操婚嫁之事。显祖内心不满。弼依仗着自己的旧臣身份,向帝陈请公事。天保十年(559)夏,帝借饮酒之机,清算他的过失,于是便派人赴州诛杀了他,时年六十九。帝觉察到这样处理不妥,马上派驿马追赶,却来不及了。长子蕤、第四子光,流放临海镇。次子台卿,先徙东豫州。乾明初,几人一同得令返回邺城。天统五年(569),朝廷追赠弼使持节,扬、郢二州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扬州刺史,谥文肃。

史臣曰:孙搴多次在高祖左右,处于舞文弄墨的位置,入幕府不久,情义已深。到仓猝死去,直担说折我右臂,虽然当时军旗未卷,却爱惜人才,不然怎么能够成就霸王之业。太史公说:“不是死去难,如何对待死难。”“有的比泰山还重,有的比鸿毛还轻。”这就是怎么死的意义。五尘凭藉他的智能才干,托身于高氏,运筹帷幄,寄托重任。至危难之时不苟且偷生,舍生殉义,可以说死得其所。杨惰自己认为品行和才能奇异,冠盖同辈,有人弑君篡位之时,却赶快逃跑躲避,造就不仅是对待死难,死也难啊。颢担弱冠之年怀才待时,没有朝臣知道,到了北宫之难,以年龄排序被推举,所以承受帝位的理由,当时人们不赞成啊。杜弼学识通达,说话正直,禅让皇位之时,先起异圃。王怒未消,最终遭受加罪杀戮。直言太多了,能不遭遇这种结局吗?

赞曰:产墨奔走效力,才气高而行为不正。五鏖忠勇,舍生取义。高大的辅玄,思致深远而好谈玄理,国无道时运不佳,身虽死亡而名声保全。